二宝还想说几句,船家催促要开船了,没奈何,只好放手上岸。三公子站在船头,二宝坐在轿子里,两个人噙着四包眼泪,频频招手,无限深情。直到看不见船上的桅杆了,朴斋才叫轿班起杠回家。自己却到张秀英那里,给大阿金当荐头去了。
二宝是个心高气硬的人。自从史天然说出可以有三房妻室的话,就一心一意要嫁给他。又怕他看不起,极力装些体面出来,凡是天然的局账,都不要他开销。以为你既然把我看成是妻子,我也不能把自己看成是妓女。一过了中秋,就揭去名条,闭门谢客,单做史天然一人。天然约定十月间亲自来接,二宝手头还有四百多块洋钱,算起来满够这一个多月花消的,所以坦然无忧。
送行回来,二宝跟母亲商量说:“他说嫁妆等他来了再办;我想嫁妆应该是我们坤方办得去才对。等他来办,恐怕会叫他的底下人看不起,丢他的面子。”洪氏说:“你要办嫁妆么,只好简单点儿了,如今只有四百块洋钱啦。”
二宝“嗨”了一声说:“妈总是这么小气相,四百块洋钱,怎么好办嫁妆呢!我想,不如先去借来办齐了,等他送来了聘金,再去还。”洪氏说:“这倒也是个主意。”
二宝就去跟阿虎商议:“你有什么地方能借到洋钱?”阿虎说:“我就是有地方借,也有限得很。倒不如去记账。绸缎店、洋货店、家具店,我都有熟人在那里,只要到年底付清就可以了。”二宝大喜,于是每天忙着和阿虎到各店家去挑选嫁妆应用物品,只拣那上等的时兴货,尽量赊来。
朴斋在家里没事儿,同阿巧绞得像两股牛皮糖一般,缠绵恩爱,分拆不开。俩人山盟海誓,要结为夫妇。阿巧知道朴斋如今已经是史三公子的大舅子了,嫁给他,就是一位舅太太,所以更加巴结。二宝虽然知道,只为忙于办嫁妆,也没工夫理会,别人自然不管这些事情。
一天,齐府的一名管家送来一封书信,是史三公子写来的。朴斋看了,细细地说给二宝听。前面说一路平安到家,已经央人去说那头亲事,还没有回音;末后又说如今时值九秋,最容易触景伤情,如果心里烦闷,可以到一笠园去消遣消遣。二宝得到了这封信,更加一心一意办嫁妆,只等三公子一到,就可以做成这段美满姻缘。
朴斋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夏余庆了,就问那送信的管家:夏总管在什么地方。那管家说:这会儿正在华众会。朴斋立刻去找,果然看见夏余庆和华忠两个人在华众会楼上茶馆喝茶。
华忠一见朴斋,就问:“这几天你怎么总不出来?”余庆抢着说:“他呀,家里有新鲜好玩儿的啦!”华忠一愣,问:“什么新鲜好玩儿的东西?”余庆说:“你问他自己呀!”朴斋讪笑着入座。堂倌来问要不要添茶碗,朴斋摇摇手。华忠说:“那么咱们走吧。”余庆说:“好的,咱们逛马路去。”
仨人出了华众会茶馆,从四马路逛到宝善街,看了一会儿倌人、马车,又踅进德兴居小酒馆,烫了三壶酒,点了三个菜,吃过了晚饭。余庆要去吸烟,就一起到居安里潘三家门口,举手敲门。门内老妈子接应了一声,却许久不来开。余庆再敲了几下,里面老妈子连连说:“来了,来了!”又过了一会儿,才把门打开。
仨人进门,听见房间里地板上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好像是两个人在扭结拖拽。余庆知道里面有客,就在门口站住了脚。老妈子关上了大门,过来说:“请进房去呀!”
余庆揭起帘子,让俩人进房。分明听见房里的那个客人开出后房门,登登登一阵脚步声上楼去了。房间里暗昏昏的,只点着大床前梳妆台上的一盏油灯。潘三将后房门关上,含笑迎了上来,叫声“夏大爷”。老妈子忙着点起洋灯、烟灯,再去沏茶。
余庆悄悄儿问:“上楼的那个客人是谁?”潘三说:“不是我的客人,是客人的朋友。”余庆说:“客人的朋友,难道不是客人吗?”随手指着华忠和朴斋说:“那么他们都不是客人了?”潘三说:“你呀,就喜欢矫情!别瞎缠了,抽烟吧。”
余庆就在榻床上躺下。刚烧好一口烟,忽听见外面有人敲门。老妈子在客堂里高声问:“谁呀?”外面答了一声:“是我。”老妈子就去开门。那人并不进房,一直到楼上去了,估计跟楼上的客人是一路。
余庆的烟瘾本就不大,吸了两口,就让给朴斋吸,自己坐在下手吸水烟。华忠和潘三并排坐在靠窗的交椅上说些闲话。
忽然外面又有人敲门。余庆叫了一声:“啊唷,你这里的生意倒真兴隆啊!”说着,站起身来走到玻璃窗前往外看。潘三上前拦住说:“看什么呀!给我坐着!”
老妈子开门出去,跟敲门的人叽叽咕咕地说话。余庆听那人的声音很熟,一手推开潘三,赶出房外去看是谁。那人急忙走避。余庆追出大门,借着门口的灯光看去,认出那人是徐茂荣,就指名叫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