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夫就说:“你怎么一声不响就去买点心了?”三姐笑嘻嘻地推十全上前,十全只得上前两步,说:“大少爷,请用点心。”可是说话的声音很轻,鹤汀根本没有听见。诸三姐忍不住,自己上来,一面说:“大少爷,用点心哪!”一面取双牙筷,每样夹一件送到鹤汀面前。鹤汀连声阻止,早已经夹得件件俱全,还撮上些西瓜子。
实夫笑劝鹤汀:“你就随便吃点儿吧。”鹤汀见她殷勤,一面喝茶,一面掰半块蛋糕来吃。诸三姐在旁边,突然想起,连忙从抽屉里找出半盒纸烟,抽出一支来,又点根纸吹,递给鹤汀说:“大少爷,请用烟。”鹤汀手中有茶碗,嘴里有蛋糕,接不及,吃不及,不觉笑了起来。十全见了,悄悄儿地拉拉母亲的衣襟,诸三姐方才觉着,赧颜退下。
实夫把药方交给三姐,三姐问:“先生怎么说?”实夫答:“先生不过说如今好点儿了,以后千万当心。”三姐念声“阿弥陀佛”,说:“快好了吧。你生病,我们心里急死了。”
诸三姐转过身来,先叫声“大少爷”,接着对鹤汀慢慢地说:“四老爷么,就是喜欢抽两口烟。在乡下,不比上海,那些小烟间大都是肮里肮脏的地方。四老爷去抽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躺了下去,不知不觉地就染上了毒气了。四老爷刚来的时候,可真吓人呢,脸上长满了疮!我问他:‘四老爷,你怎么去传来这样的病啊?’四老爷可也真大意,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从哪儿传来的。我和十全两个没日没夜地伺候,睡也不睡。幸亏这个先生高明,吃了他几帖药,如今好点儿了。要不然,四老爷的病好不了,我和十全一直在伺候他,要是两个人都传上了,也生起这个疮来,那可真叫要命了。大少爷,你说对么?”
鹤汀没有回答,一边打量十全,一边心中暗想:这样的话,也真亏她说得出口。诸三姐接着说:“大少爷还不知道呐,外面有些不明不白冤枉我们的话,听了真要气死人!他们说四老爷的这种疮,就是我们这里传给他的。我这里不过就是十全和我两个人,谁生过疮啊?要说十全生过,四老爷的两只眼睛不是瞎了么?”说到这里,把十全拖到鹤汀面前,指着她脸上说:“大少爷看看吧,我们十全脸上可有什么?”又捋出十全的两只胳膊来,翻来覆去地给鹤汀看了,说:“这不是连一点儿影子也没有的事儿么?”十全害羞,挣脱了身子,躲过一边。
鹤汀始终没有说话,只是心中暗想:这个诸三姐,简直是只老狐狸。实夫已经受到了她的愚弄,上了当了竟不知道。
当下实夫还嗔着诸三姐说:“外面的人说闲话,听它干吗!我没有说你们,就行了。”三姐笑着说:“四老爷当然不会这样说。要是四老爷也说我们,那我们……”只说了半句,就缩住不说,下楼去了。
实夫这才笑嘻嘻地对鹤汀说:“你么,也不要在我面前掉花枪。你自己的洋钱自己去输,不关我的事儿。你从我的手里把栈单拿了去,要是输掉了,叫我回去怎么交代?”鹤汀默然。实夫见他不高兴,又说:“栈单在小皮箱里,你要的话,你自己去拿,我不好给你。”
鹤汀略一沉吟,站起来就要走。实夫还问:“要不要钥匙?”鹤汀赌气不要了。走下楼来,诸三姐挽留说:“大少爷再坐会儿嘛!”鹤汀也不理睬。
鹤汀出了大兴里,回到长安客栈。心想:“叔叔既然怕不好交代,又叫我自己去拿,难道要说我偷的不成?他这样鄙琐悭吝,难怪要受诸三姐的愚弄、摆布。我如今也不去管他。只是殳三的款子,怎么还他?”想来想去,只好找出两套房契,坐轿到中和里朱公馆跟汤啸庵商量,托他抵借一万洋钱。啸庵答应帮忙,约定晚上在杨媛媛家回话。
鹤汀交出房契,暂且先回栈房。鹤汀赌气走下楼来,诸三姐再三挽留,鹤汀也不理睬。
五十六回
偷走拜匣无心敲诈求来和诗有意扬名
汤啸庵拿着李鹤汀的两套房契,寻思朱蔼人钱财有限,此事须当去和罗子富商议,当即就到兆富里黄翠凤家过访。子富在楼上房里,请进厮见。
正好黄二姐也在这里,上前叫了声“汤老爷”。啸庵点点头,顺口问:“好久没见了。生意好么?”黄二姐摇摇头说:“生意不行了。比起以前来,差远啦。”翠凤冷笑一声,接口说:“你是有生意不去做,不是不行。”
啸庵不知道她们说的是什么,丢开不提,却取出房契给子富看,说明李鹤汀抵借一节。子富知道可靠,一口答应。当即就和啸庵一起到钱庄划付庄票去了。
黄二姐见房里没人,就跟翠凤说:“前两天看了个人,倒不错,我想就把她买下来算了。只是新出来,不会做生意。单是年底这一节,就短三四百块洋钱呢!真急死我了。”
翠凤低着头不言语。黄二姐又说:“你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是再进一两个伙计呢,还是把楼上的房间租给人家?”翠凤仍低着头,好像在转念头的样子。黄二姐揣度神情,涎着脸央告说:“谢谢你,帮我想想办法吧。你说的话,我一定都听你的。要是生意好了,我也不会忘记你的呀!”
翠凤开言说:“你这个人太贪心不足。这会儿别说是没有法子,就是有法子教给你,赚了三四百洋钱,你倒又嫌少了。”黄二姐没口子分辩说:“那是不会的。有钱赚么,就是好事;再要嫌少,哪有这号子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