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间,宪典火烈,期以止辟。刑部郎袁凯,上久欲除之。一日,忽问凯:“有某犯法,朕将诛之,而太子辄欲宥之,何也?”凯对曰:“陛下欲杀之者,法之正;太子欲生之者,心之慈也。”上含怒,口诵“法之正,心之慈”二语,再四不止,已而,叱出。凯知不免矣,即日佯狂,颠缪百端,或搏面煎炙如犬秽状,家人潜布诸涂,辄自拾啖之。既久,人以为真狂,上闻,乃置之。
又某御史,松人也,伪为瞽,虽家人不知之,其妇遂与同居校尉通。一旦,尉自其室出,履错然有声,御史了了,伪问妇:“何声?”妇曰:“猫跳下楼耳。”御史曰:“诺。”遂亦终免。及后朝时,已老,归乡,目以稍稍称愈。或日,与妇竞,妇喧辨,御史曰:“记得猫儿跳否?”妇悟,即自经。
国初,疏牍奏御上,一览即送东宫,令参决,以观才识鉴。稍后,遂定制,凡章奏必以副封启东朝,与实封同进。
洪武中,御史与校尉同居官舍,重屋,御史在上,尉在下,欲其互相察纠也。
洪武中,京师有校尉与邻妇通。一晨,校瞰夫出,即入门登床,夫复归,校伏床下。妇问夫曰:“何故复回?”夫曰:“见天寒,思尔热寝,足露衾外,恐汝伤冷,来添被耳。”乃加覆而去。校忽念彼爱妻至此,乃忍负之,即取佩刀杀妇而去。有卖菜翁常供蔬妇家,至是入门,见无人即出,邻人执以闻官。翁不能明诬状,狱成。将弃市,校出呼曰:“某人妻是我杀之,奈何要他人偿命乎?”遂白监决者,欲面奏。监者引见,校奏曰:“此妇实与臣通,其日臣闻其夫语云云,因念此妇忍负其夫,臣在床下一时义气发作,就杀之,臣不敢欺,愿赐臣死。”上叹曰:“杀一不义,生一无辜,可嘉也。”即释之。
洪武中,欧阳都尉挟四妓饮,事觉,逮妓急,妓分必死,大毁其貌以往。一老胥谓曰:“予我千金,能免尔死。”妓予之半。胥曰:“上位神圣,宁不知若曹之侈肆?慎不可欺,当如常貌,更加饰耳。”妓曰:“何如?”曰:“须沐浴靓洁,以脂粉香泽治面与身,令香远彻而肌理妍艳之极。首饰衣装,悉以金宝锦绣,虽裹服亵裾,不可以寸素间之,务穷尽妖丽,能夺目荡心则可,弟如此,
无伺它术。问其词曰,一味哀呼而已。”妓从之。比见上,上令自陈,妓无一言。上顾左右曰:“挪起杀了。”妓解衣就缚,自外及内,备极华烂缯彩,珍贝堆积满地,照耀左右。至裸体,肤肉如玉,香闻远近。上曰:“这个小妮子,使我见也当惑了,那厮可知哩。”即叱放之。
蓝都督玉,始以常开平妻弟从征,累功至大将,所向多克捷。素狼愎不学,恃功暴横,庄奴假子数千。尝夺民田,民诉之御史,玉执御史,棰而逐之。征北还,私载无算。比度喜峰关,关吏以夜不即纳,玉毁关而入。上闻之,怒,会有言其私元主妃,上诘责之,玉不为意。每侍上坐饮宴,容止傲慢。总兵在外,专黜陟刑罚,至违诏出师。属征西归,意望进爵,时已封凉国公,上命为太傅,玉攘袂曰:“我当为太师,何太傅也?”及奏事,上不从。玉退曰:“上疑我也。”遂谋反,密召故)“故”字后脱去“部曲,令收集士卒家奴伏甲为变。将发,为锦衣卫士蒋瓛上告,捕讯伏诛。连坐者鹤庆侯张翼、普定侯陈垣(桓)、景川侯曹震、舳舻侯朱寿、东莞伯何荣、都有(督)黄路(恪)、吏部尚书詹徽、侍郎傅女文,洪武二十六年二月乙酉也。”一段,此据清元和祝氏本补录。)后一日,天禧寺浮图灾。
(即古长于寺。)有司入奏,上命兵马督人遥卫于外,令勿救火。寺既烬,命尽取其灰投于江,即其地鼎建大刹,立塔十三重,赐名大报恩寺,雄丽甲海内焉。
太宗皇帝一夕梦服绯七人上谒。翼日,铨曹引进士七人奏拟某官,皆如格七、八品。上以符所梦,谓冢宰曰:“五品以上服绯方面官阙几人,速省检以来。”尚书上其数,上即命注授七人。中有布政一,吾乡陈公祚得河南参议。
陈佥宪祚疏劝宣庙读大学衍义,上怒,自批其奏曰:“你道我不读书,我是怎么来做皇帝?”遂下狱,父母、兄弟、妻子、娣侄,凡男子悉固禁,妇女下浣衣局,凡七年。英庙践祚,释之。幼女出时,方七岁,不能名六畜。公刚劲绝类,后复屡谏,濒死,详具别籍。
宣宗召吾乡钦院判言:“钦谦,汝江南人惺惺,朕欲用某药,可制与我。”谦对不解。上曰:“与酒饭吃。”乃出。如是凡数次。上曰:“何其吝乎!”谦曰:“臣以医受陛下官禄,先圣先贤医道者,无此等书,臣实不解。”上怒,命数力士以旃席囊其头,持去,及出朝,无一人知者。家中失谦,问之太医院,不知,访诸朝市,皆不知所在。诸省部大臣潜为访之,一狱卒言知状,扣之,曰:“今在锦衣狱,以四铁绳絷之,加以三木,与陈祚同处极幽冷一室中。”家人不敢白,亦不敢通问,久之,释出。
有李校尉者,口奏:宣宗爷爷诏求直言,臣不解文字,只口奏二事,其一云云,其二陈符乃奄人,爷爷赐与二宫人何所用?直言只此二事为大。上大怒,命割其舌。行刑者即它校尉也,少削其尖,不大去之。上令持去,饿七日来说。既入狱,诸校更以肉饵啖之。七日,奏李不死,上令再饿七日,校啖之如初。又七日,奏不死,上曰:“岂神仙乎?”放之。既出,人遂号“李神仙”。
宣宗幸某官第,就宴,家人供事,有女甚美,行酒左右,上悦之,然稚齿,未可进御。上谓曰:“尔要东西与我说。”又曰:“先与尔头面。”眷恋久之而去。明日,赐金玉珠宝首饰各一秤。又数日,语近珰曰:“向见某家食器皆铜,何其贫邪!”又赐金银饮食器甚伙,价数千缗。明年,上崩,此女竟不入宫。
正统末,京师旱,街巷小儿为土龙祷雨,拜而歌曰:“雨帝雨帝,城隍土地。雨若再来,还我土地。”成群噪呼,不知所起。未几,有监国即位之事,继又有复辟之举。说者谓雨帝者,与帝;城隍者,郕王;再来还土地,复辟也,以谣为有征也。
成化某年进士放榜,有南昌龙腾霄,上曰:“龙而腾霄,是飞龙在天也。”命更名。
成化未,上病,舌涩,朝臣读奏,答旨多以“是”字,而尤弗便。鸿胪卿施纯请以“照例”二字代之,上喜,擢为大宗伯,时号“两字尚书”。施,京师人,体貌丰伟,音吐洪亮,词语庄整,班行中可观。其内子亦京师人,貌甚端丽。一日,同诸命妇朝两宫,内廷嫔御,色亦鲜俪,咸属目焉。太后命之前,问夫人谁氏?对曰:“妾礼部尚书施纯妻也。”太后赐钞,谛视久之,顾左右寺人曰:“向者东朝选妃,何不及此人?”又顾谓曰:“夫人向后不必更入朝也。”
尚书杨公翥,厚德冠一时,乡邦传诵其事甚多。如邻家构舍,侵其桷,溜坠其庭。公不问,曰:“晴日多,雨日少也。”又或侵其址,公有“普天之下皆王土,再过些些也不妨”之句。又以邻翁生儿,恐乘驴惊之,卖驴徒行等,纪载已多。又闻其先墓前碑,为数田儿戏推仆,墓人奔告。公曰:“伤儿乎?”曰:“否。”曰:“幸矣,语诸儿家善护儿,毋惊之。”
尤参议先生文度,惇厚庄介,乡国模范,亦多纪载者。游学时,行委巷,一姝遥迎之,将献笑。先生趋避之,更不由是涂也。
予姨夫蒋君廷贵应试,经行教坊,群婢挟拥。蒋不一顾,妓挪揄,引其裾。蒋绝裾去,亦不怒。吴文定公在吏部时,以丧归,适其第西偏一曲巷,诸淫妪奔避。公语驺从,彼亦贫迫不得已耳,吾既未能济而革之,亦沮彼糊口计,命回车迂行而东,戒勿由此。
盛寅先生尝夜梦有寄椒于家者久矣,急欲椒,遂私发用之。寤而深自讼曰:“岂素日义心不明,以致此邪?”迄不能寐,坐以待旦。
陈检讨继,幼孤,母节妇,守义甚坚。教公严笃,郡邑上其事,朝命巡按御史廉核之。御史既得状,复微行至其邻家楼上潜窥之,节妇方率子灌园,节妇前行,检讨抱盎从之,步趋整肃如朝廷然。已而,同灌。少顷,节妇入内,久之,手持茶二瓯来。检讨遥望见,遽掷盎趋迎至前,跪,两手捧一瓯而起,饮之。御史不觉动容称叹,即以上奏,旌表门闾。
永新刘某,行业端茂。永乐戊子,领乡荐会试下第,道遇洚水,一女子未没号救。刘命援之登舟,附载以归,道中皎然不涅。逮家,妇问曰:“买妾乎?”刘告之故。妇扣女,女言本富族,今举室葬鱼腹矣,感君有再生恩,请执婢役以报。刘曰:“恶有是?吾乃犹能返汝。”立命人送之还,至则茫茫大川耳,亲识皆绝形迹,复载来。刘命妇善视,伺为觅婿归之,妇曰:“渠已无家,吾亦无后,君非构意室之,即使从人,未必胜君,殆亦天作之合,其留侍巾栉。”刘固不可。知者谕劝再四,久之,乃处二室。既而,生二子,长即大宗伯文安公定之,次布政参议寅之也。
孙御史鼎,吉安人。天顺初,提学南畿,生徒诚服。所历戒毋候迓,舟行近学舍旁,数夫肩小舆猝入,人无知者。师弟子既集,便令阖门试之,试文不以完篇,破题数首,随阅随差次之。比毕,诸生犹在堂,而已发文案。私请自无所入,有过者未始轻罚,惟自讼,格其心,而大戾者必黜。一日,庭中橘熟,命摘与诸士同啖之,人一枚。一士辄取二枚,问之,曰:“将遗母孙。”大称赏,令摘益予之。其后乃得天台陈选及福建陈琳,大略相似,二君江南士人人能诵之。
太祖留神学校胄监,教术尤为严密,司成亦多得人。今多称李公时勉,以耳目相及,又其忠节震灼尔。
英宗以来,道学称薛文清公,后来如吴与弼、陈献章辈;博学有山西石宗,人鲜知,后称丘相等;文学杨文贞公,后称徐武功等;政事兵刑等,各有名世,不可悉述而评,且有所不敢也。即此所征,道学惟文清诚为之,余亦不暇方人也。要之,祖宗时人物不树门户而各臻其极,千载自有律度量衡,独忠义之节,前后所出者,扶植宇宙,万古一日耳。
(此旧作跋语,以颇近纪事,故笔之。)景泰中,刘学士俨典北畿秋试,取江阴徐泰为解首。泰本富室,或以为有私,高阁老乃请覆试,上不可。比泰等赴礼闱,中旨特召北畿五经魁士入禁中覆试。陈阁老徐步观五士文章,至泰,微言曰:“仍应以此卷为首。”亦不知其识泰否也。比拆封,其次一与原第符合,乃仍赐泰为解元。刘公初大不平,欲扣阍力辩,迨覆试乃已。后刘没,有司议谥,亦以此专谥曰“文介”焉。初,高之请,以于尚书、王都御史二子不第,乘此为之地耳。既而,朝廷徇其意,特命以二子登科,时目为钦赐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