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未,王振谓三杨:“朝廷事亏三位老先生,然三先生亦高龄,倦瘁矣,其后当如何?”文贞曰:“老臣当尽瘁报国,死而后已。”文敏曰:“不然,杨先生休如此说,吾辈衰残,无以效力,当荐几个后生报圣恩耳。”振喜,令具名来。翼日,即同荐陈循、高谷、苗衷等,振欣然用之。文贞或让文敏,文敏曰:“彼厌吾辈矣,吾辈纵自力,彼岂自已乎?一旦内中出片纸,书几个名字,某入阁,某入阁,则吾辈束手而已。今数士竟是我辈人,当一心力也。”文贞叹服。
己巳之变,郭忠武登守大同,极效劳烈。自是年秋至明年夏,与贼相拒,大小数十百战,未尝挫衄,斩捕无算。初,西宁侯宋瑛、武进伯宋冕全军覆没,上班师将旋驾,郭欲有陈论,不能自达,乃告学士曹鼐、张益宜从紫荆关返,鼐、益曰:“然。”即当入奏。既而行营果入紫荆,郭以为得请矣。俄复折而东,才四十余里耳,盖竟从居庸也,未入而蒙尘矣。
己巳八月二十三日,虏以二十余人奉上皇至大同城下,索金币,约贿至即归驾,郭定襄登闭门不纳。上皇传旨曰:“朕与登有姻连,何外朕若此?”登遣人传奏曰:“臣奉朝廷命守城,不敢擅启闭。”竟不出。袁斌以头触门大呼,广宁伯刘安、给事中孙祥、知府
(或曰同知。)
霍瑄乃出见,有所献,瑄尤效力。及如约以贿往,虏笑不应,竟拥驾去。及上皇回銮,瑄与众朝见,上皇特嘉劳瑄久之。至复辟,即擢瑄为户部侍郎。登止夺爵,降守甘州而已。
(郭氏家传云:定襄谋以死士七十余人饷之食,令奋前执其弓刀,众拥驾还。召而与之盟,约事酬以一品之禄,败则族诛之,士皆用命,已书券给之,会有阻者。既淹久,虏疑,遽惊扰而去,未审其的。)虏拥乘舆登陴临视,诸臣在城下朝上,虏以长刀签一脔烧羊于钴端啖赵尚书雍,赵径开喉仰接而吞之,虏惊啮指,曰“好汉”。
英宗在虏庭,未尝少沮降辞色,圣敬无斁。虏以女入侍,不受。虏畏服,不敢少失臣礼。会大雪,乘舆所止,穹庐上雪不凝,虏尤异之。往觇上天容,穆然危坐,亦无寒色,咸惊骇叹,效顺之谋益笃焉。
北狩时,袁锦衣彬劳力特着,世皆知之。又有沙狐狸,亦卫士在侍。尝以乏御膳告也先,也先不晓何等语,问译者,译者曰:“中国惟皇帝饮食称为御膳。”也先啮指称羡,以我中华君臣,虽在蒙尘,其礼犹如此耳。乃与之六羊,令自致行在,盖又以测沙之强弱智愚。沙即裂其衣,联革为长条二,各絷三羊,担着两肩而行。也先已异之,复令人觇。沙行数里始至上前,叩头复命。置羊,复出数里外取水,返,又出数里取薪藁,每往返皆复命如初。也先益奇之,召问其姓名及有无事任,沙告之。又问:“汝邂逅至此邪?亦故随驾者邪?”沙曰:“偶随来耳。”又问:“中国如汝比者几?”沙曰:“十万胜我者,若更胜而至精者,复若干。”也先曰:“然则向何不以汝等辈来迎驾耶?”沙曰:“先是往征东南某国未旋耳,回即来此矣。”也先闻言颇心动。及驾旋,沙不及从,留虏中,虏授以士卒为头目,浸用事,权力已雄。纳妇生子,为富贵大族,亦时奉虏命帅部曲至朵颜三卫市马,如是殆四十年。弘治初又来,访得其子,因密语之,令输情于朝,期以明年复至,当遂归朝,幸朝廷多益兵卫之归。其子以闻,上允,且深悯之。如期果至,见我兵及其子已喻意,径挥其属幡然南趋,暨其胡妇胡儿一家悉至,所携辎重且甚富。至京师,入见上,上恐其诈,命所司详验,时诸司上下莫有识之,不敢信。沙曰:“是固有证,先帝顷尝赐我一绣囊,且曰:“此周娘娘手制也。”今囊故在,乞进娘娘验之。”所司取以进,太皇太后览之曰:“此真老爷爷物也。”上乃授以某卫千户,赐宅一区。
景泰五年春,积雪恒阴,诏求直言。御史钟公同手疏请朝两宫复太子,未上,以示都御史刘广衡,广衡沮之,钟不听,稍易疏语,竟上之。诏廷臣集议。章恭毅公时为仪制郎中,方且封事欲发,遂急入奏,其疏大意亦言二事,与钟类,五月己未也。晡时奏入,帝读毕大怒,日已暝,宫门扄,乃传旨自臬隙中出,命锦衣卫即时逮捕入狱。明日,加讯,无所指。又明日,大施榜掠,已无完肤,辞连钟公,即逮置对复。下苛拷,迫令服通南内,皆不伏。乃用炮烙之刑,又不伏,更益穷惨酷,必欲致死。会大风沙,乃命禁锢狱中终身。大理少卿廖公庄在忧中,亦上疏言复储事,帝怒,命伺服阕治之。既而,陛见,即命于朝堂以大杖杖之八十,濒死而止,贬为定羌城驿丞。因是命锦衣卫封巨挺六,择六壮卒,就狱中痛杖钟、章二公各一百,每五杖易手。钟公尤瘠,杖至三十,已僵不动。杖毕,顷之乃苏,众以手舁入狱,又禁不与酒,既而三人皆不死。
野记三
景泰末,在廷多择君之志,二张都督輗、軏、石武清亨、杨鸿胪善、曹太监吉祥则主复辟。诹于许学士彬,许荐徐公有贞。诸人就徐议,徐览步乾文,言时在今夕,遂成取日之功。徐既锡茆土,权宠倾朝。始凡批答制旨皆出阁臣,后入宦寺手。至是,徐复请归阁,宦人浸失权,嫌徐。迨曹、石私谒徐以事,辄不从。去,自陈情于上,徐复谏止,每节缩恩典,益衔之。会御史杨瑄劾曹、石,中批令铨曹记瑄名,曹、石愈憾。上与徐多屏人语,曹、石乃令小竖窃伏得之。以闻上,上果惊,疑徐卖直。久之,上意既动,曹、石因造奏诽毁朝政,多危语,假给事中李秉彝名上之。李时已丁艰去,曹、石以貌类一人持奏入。接本小竖视其牍甚长,言大人说何事有许多文字,其人不语,竖观悬牌吏科给事中也,奏入。明日,朝命召其人,则亡之矣。逮捕甚急,校尉妄持一人入示小竖,竖曰:“非也,昨肥而髯,今瘠无耏。”乃复大搜。常熟张廷端以写竹游都下,捕者视其貌惟肖,且无语也,取以入,加掠亡状。后乃得李,竟死酷烈之下。曹、石因言此徐有贞怨望,使所密泰州布衣马士权及某官某某,吏杨某共为之而灭其迹耳,遂收四人及徐家属。诏下狱,加之酷烈益甚,濒死数四,竟亡收。马尤毒虐,马曰:“今欲吾三人何所承?”刑官曰:“徐有贞欲作逆,与汝三人同谋,先为此以惑朝廷。”士权颛建计,某某执笔作状,杨某书誊之,士权大呼曰:“徐有贞欲使今皇帝为尧舜之君,今百姓为尧舜之民,如此而已,不知其他。”刑官不能折,狱竟不成。会承天门灾,徐遂得释,谪金齿。
英庙复辟后,厉精圣治,庶务综密。每览封疏,必得其情,或有一二字可疑,辄取本映日视之,曰:“是磨改者。”指示左右,莫不惊伏。
景帝汪妃甚贤,帝欲立怀愍,时妃执不可,语帝曰:“恐碍监国之称。”帝不从,汪殊不悦。及英庙复辟,汪犹在宫中。时宪宗在青宫,意极感之,曰:“当时事,我固详知,婶娘信圣哲。”所以礼之甚恭而奉养极隆。汪与太皇太后尤相得。既而,宪宗言:“婶就养于此甚好,但居处不相宜,婶当不安。”乃言于英考,迁之外王府,汪至弘治中犹存。本丁未生,与景齐年,太皇太后岁节亦时邀入叙家人礼。
汪既出,而郡主尚在宫中。至宪宗朝,命选郡马,主坚不肯行,言当一生不嫁。上曰:“妹不肯嫁,志虽好,然终不了后去,恐无结果处。”乃强下嫁王氏。汪出未久,英庙一日入内帑,问太监刘桓曰:“记得有一玉玲珑系腰,今何在?”桓言景帝取入,今当在汪所。上遣问汪,汪曰:“无之。”又问,对如初。俄有间于上,言汪之出,所擕甚伙,上命往检取,得银二十万以入。盖汪出时,宫中物宪庙为护持,令罄一宫所有,悉取自随,故所畜甚厚,从是遂索然矣。逮英宗崩后,汪稍稍言于人,带实有之,当时索太急,吾谓景虽废,亦尝为天子七年,一系腰何不可胜消,必欲自取耶?且景之天下,尚逊而归之,何有于数片玉?其二番索时,实怒而击碎,悉沉之井中也。
丁丑,承天门灾,岳编修正草诏罪己甚至。曹、石相谓:“言奸邪蒙蔽,不谓我曹?抑不谓徐有贞乎?”谮于上,上命杖岳百,谪戍肃州,室庐财产尽赐指挥季铎。铎得旨,自往据岳门,检括净尽,家人出门,一一搜验,苛辱特甚。无几,上宥岳还。适铎得罪,上曰:“季铎家产尽是岳正物,可悉取还之。”岳乃亦往,据铎门,搜括如铎,以复昔怨。初,岳为儒臣,赀无几何,铎素积不訾,皆归于岳。岳复加厉,凡铎妇女出门,亦加摸索,尤极丑辱焉。
武功方被殊眷,刘源博溥谓曰:“公气甚不佳,适与天气合,公将不免。”武功曰:“奈何?”刘曰:“天上金气甚沴,应当在公。”既而,果罹其咎。武功奋志疾恶,汤都阃胤绩谓曰:“省斋误矣。”公曰:“东谷亦为是言耶?”汤曰:“公身在殿上,乃可推人下阶陛。今公自立庭下,乃欲挽殿中人出乎?”公默然。
曹钦逆谋既就,知朝廷以七月某日寅时出师征麓川,(“知朝廷以七月某日寅时出师征麓川”,原无“某”字,据明历代小史本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