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贡》:“雍田上上,扬田下下。”秦少游曰:“今之沃壤,莫若吴、越、闽、蜀,古扬,梁州也,皆在下等之中。”福按:《禹贡》以土地厚薄言。若之关陕内外,山之东西,春种秋获,民高臣以待其成。吴、越则男女少长,无曰不在田间,况搬运粪壤,有如资财,是以人力胜地力耳。使天下之人皆然,夫何不可?是在劝农者振之。
张子房始终为韩报仇,千古无人识得,惟程子始云:“既藉楚以来秦,复用汉以灭楚。”其出处诡谲,亦无人识得,惟邵子始云:“始知今曰赤松子,便是当年黄石公。”福按:此等事如曹操分香卖履,皆是英雄用心欲欺千古,而不知千古之下,乃有豪杰又洞瞩其心也。
庞蕴夫妇破家从禅,至卖漉葛以自给,男女不婚姻,争相为死。黄东发讥之曰:“此皆全家病风耳。”福谓今之病风,若蕴者多矣。安得神医者一起之,故特表东发之言,以省夫世之愚者。
《左传》隐公十年,郑庄公以王命讨宋,得郜、防,而以归于鲁。左氏谓:“郑庄公于是乎可谓正矣。”以王命讨不庭,不贪其土,以劳王爵,正之体也。福谓未足为正,以王命讨不庭,所得人民土地,王当悉以赏有功可也,鲁虽与有力焉,奈何擅与之乎!无王结党,而谓之正,不知其为何说也。
黄山谷云:“男女婚嫁,渠侬堕地,自有衣食分剂,所谓诞置之隘巷,牛羊腓字之,其不应冻饥丘壑者,天不能杀也。今戚眉张曰者,正为百草忧春雨耳。”读公此言。使人胸次如操冰雪,当书之座右,与同志者共之。天道鬼神,皆恶盈满,佛书云“此世界是名阙欠世界”,亦是言天地间万事万物,自然不能周备。自古圣人,如尧、舜极矣,而子又不肖。至于舜,起侧微,遭父母顽嚣,则已不及尧远,大凡亨盛成之君,必不能寿考,稍长年者,必创业之君,五福全者,几何人哉!所以君子履盛满而思戒,常加贬损,则受益多矣。
屈到嗜芰,有疾,召宗老曰:“祭我必以芰。”及祥,将荐芰,其子建命去芰。柳子厚曰:“屈子以礼之未忍,绝其父将死之言,安得为道。”东坡则曰:“屈建,楚卿之贤者,是必有大不忍者而夺其情也,盖恐国人议其将死之言,不在于民,而口腹是忧,其为陋甚矣。”福则曰:“言已出诸口,闻诸人,播于诸侯,传于后世,荐不荐,何损益于是哉!殆恐事因屈建去芰,而后世乃始陋其父耳。”学者多言太史公先黄、老而后《六经》,言虽有所自,盖亦不究其实,而轻和之者也。且太史公之书,今之《史记》是也,既先黄、老,何为列老子与申、韩同传?既后《六经》,何为进孔子而列诸侯世家?盖太史公为学,博而不精则有,以为信道不笃可也,以为后《六经》则非矣。孙叔通曰“儒者难以进取,可与守成。”福读此言,然后知通为俗儒。夫进取之与守成,焉有二道哉!缟素发丧,此礼之大者,汉得天下由此道也,非儒生之论而何。通反笑鲁两生为鄙。呜呼,亦不自知其鄙矣。史称晋厘侯俭而不中礼,由是唐之变风始作。福谓古今丧乱,未有不由奢以致之者。孔子曰:“礼与其奢也,宁俭。”又曰:“奢则不逊,俭则固。与其不逊也,宁固。”厘侯虽过于俭,非所当讥也。
东莱云:“田子方、子击二人,骄则一般。”福谓子击终能逊谢,过子方远矣。
《汉书》太尉周勃入北军下令一事,先儒议论各不同。程伊川、胡致堂、吴养心作一项说,刘屏山、王伯厚作一项说。今备录以俟君子而请质焉。伊川曰:“周勃入北军,问曰为刘氏左袒,为吕氏右袒。既知为刘氏,又何必问?若不知而问,设或右袒,当如之何?己为将乃问士卒,岂不谬哉!”致堂曰:“太尉此问,非也。有如军中皆右袒,或参半焉,则如之何?故先贤谓是时直当慰以大义,率而用之耳。太尉已得北军,士卒固惟旧将之听,非惟不当问,且不必问也。”养心曰:“勃令军中左右袒,设使右袒,其可已乎?伊川以为此属尽为身谋,非真为国家也。”屏山曰:“周勃入北军,今曰为吕氏右袒,为刘氏左袒。或曰使众皆右袒,勃当如何哉?是未察其情也。方汉氏谋诛吕氏,禄主北军,勃欲入北军不得,乃令纪通持节,矫纳勃北军,复令说禄曰:‘急归将印辞去,不然祸且起。’禄遂印解,以兵授勃。当是时,军众岂不知勃为刘氏而来哉!勃已执兵柄,下令以激怒众心,故云尔,岂有夺吕禄之兵,而复为吕氏哉!高祖曰:‘安刘氏者必勃也。’其有以知之矣。”伯厚曰:“为吕氏右袒,为刘氏左袒,按《仪礼乡社疏》云:凡事,无问吉凶,皆袒左。是以士丧礼及大射礼,皆袒左,惟有受刑袒右。故《观礼》乃云右肉袒,注云刑宜施于右也。以此考之,周勃诛吕氏之计已定,为吕氏者有刑,故以右袒全之,非以觇人心之从违也。”福谓周勃之问,与王孙贾诛淖齿令市人袒右之令略同,无他义也。独伯厚之言,实为死中求活。按《公羊传》,楚庄王伐郑,郑伯肉袒,左执芽旌,右执鸾刀,以逆庄王,庄王退舍七里。何休注云:“芽旌、鸾刀,祭祀宗庙所用也。执宗庙器者,示以宗庙血食自归也。”以是观之,肉袒示受刑,自是战国、先秦之常法。汉去古未远,法令固在,伯厚之言,其有所本欤。《礼记》所谓献民俘者,操右袂,亦此意也。
温公《迂书士则篇》有云:“天使汝愚,而汝强知之。若是者必得天刑。”福谓此言可疑。苟如是,则气质之愚者,不可求变化矣。
苏老泉有知人之鉴,作《辨奸》于王安石未用之前。先儒以其说为幸中,殆不然哉。观其《名二子说》,不二百言,断尽二子一生出处,非知人之甚明,能若是乎?
张魏公浚,南轩先生父也。其故人苏云卿称其长于知君子,短于知小人,后儒以为确论。福窃以为不然。盖张公忠亮是其所长,知人是其所短也,其在当时,尝劾奏李纲,又与赵〈折上吕下〉不合,而岳飞亦在其所不平,至以谮者之言而杀曲端,谓之长于知君子,可乎?与黄、汪同朝而不察其奸,力引秦桧而不觉其诈,是昧于知人之鉴矣。虽然,此福之所见也,尚有俟夫君子而详焉。
张九龄识禄山有反相,其知人乃可谓明矣。而其《千秋金鉴录》末章,载韶州有侬智高、狄青事,下至三百余年,悉如目睹,是九龄亦通术数也。然载之私书固无妨,而以献君,则未免启人主好图谶之端。然或今之所谓《金鉴录》者,恐是伪作。因张公有知人之明,故附会其说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