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继乃导余等至其宫中,吞吐而言曰:“吾将有所示,实尔等所未见也。”余等乃入一室,与其寝室相毗连,彼此通以狭径,径长可十五英尺。两壁施漆,绘画颇美。旋见太后语其扈从之太监。是人即蹲身移去此径两端之木塞,其塞实墙其之洞中。余乃知向以为坚壁者,实可移动之画板也。画板既开,露出一室。室无窗,光由屋顶入。四隅置巨石,石上有黄垫座位。垫侧置香炉,各物皆呈古色。此外则毫无几案之属。室之一端,复有一径,与前径相若,亦设画板。板后有室,室后有板,层层相隔,不知凡几。质言之,全宫之壁,皆有此径,中藏一秘室。太后告知余等:明季宫闱,尝用之以行种种事。皇帝欲独处时,则居之。太后尝用一室,以藏珍宝。拳匪乱时,太后于西狩之前,曾将珍宝秘藏此处。回銮后,启室视之,安然无恙。匪徒之劫掠皇宫者,固无一疑及尚有此地也。
余等既回至廊下,视顷间所离各室,则除墨色石墙外,一无所见。其隐奥有如是者。至太后之厌居禁城也,其故虽多,然亦因其中多怪诞事耳。即太后亦有所不悉。太后曰:“如是处者,即余亦不乐道之,恐人疑用是以行各项事务也。”
余在禁城宫中,曾遇同治帝之妃三人。帝崩后,三妃皆寓禁城中为太后作女红,以消磨岁月。余既与之遇,乃知彼等皆深受教育者。中以瑜妃,尤为颖慧,能诗工乐,堪称中国女子中之最有才智者也。且于太西各国之掌故俗尚,亦无不了然,令余为之惊服不置。彼于各事,似无不知其大略。余尝问之:“奚以畴昔从不之见?”彼答“非太后召,则不入觐。今太后既来禁城,故日谒之也。”一日余接诸妃书,邀余过从。其居屋与城中他屋分隔,而宽敞亦不及之。陈设简朴。仅有太监及女仆数人,供奔走焉。诸妃自称:性习宁静,鲜有宾客,块然独处,自乐其乐而已。至瑜妃之室,则图书四壁,颇饶雅趣。并出诗数章以相示。中多凄戚之音,有所感也。妃殊主张设立学校,以教育女童。盖以其中之能写读者,如风毛麟角也。并勖余随时以此言进之太后。妃并主张以泰西之治,施于中国,惟殊不欲延用教会中之教员,因若辈常借他题,以发挥其宗教主义,恐招华人之忌也。
十一月垂尽,太后召见直隶总督袁世凯。是日适为休假日,加尔女士出宫游憩,故余得暇以随太后视朝。太后问袁:“对于日俄战事,有何所见?”袁称:“两国虽已构兵,然决不致牵涉中国。惟战事既定,则满州必多事矣。”太后谓:“吾亦深知之,以两军战于中国境内故也。策之上者,惟有严守中立。良以中日一役,国力已颓,不能再以干戈相见。”又谓:“今当严谕各官员,慎勿干与此事,以免外人有所借口焉。”
太后继问袁对于战事结果之意见,胜利属之谁也。袁谓:“事极难决,日人其或胜乎?”太后谓:“日人果胜,吾忧可以稍释。第恐未必能然耳。盖俄地广兵众,胜败犹未可必也。”太后于是又言中国之近况,谓:“中国苟不获已,而与他国构兵,则恐无立足地矣。吾国武力废弛,诸无预备。既无海军,又无训练之陆军。质言之:实一无可以自卫者。”袁世凯仍安慰太后,谓:“就中国现势论之,无庸虑有战祸也。”太后谓:“总之中国今当自醒,以力行政事。惟不知从何措手耳。殷望中国,得在世界列强之中,占一优胜之位置。时有疆臣奏请变政,惟以议论纷歧,殊未见有进步也。”
十五节
袁世凯既退,太后复召见军机大臣,告以顷间与袁世凯所语。彼等乃无不赞助,而谓当力求振作也。并对于国防等事,各抒意见。讨论后,某亲王谓彼虽赞成变政,惟极反对变服装,易起居,而去辫发也。太后深讳其议,谓:“中国礼俗,素称文明,今以不及者为代,非智者所为。”既而退朝,一事未决。此不独今日为然也。
后此数日,除战事外,绝口不谈他事。太后连日曾召见各将帅,惟以朝仪素所不谙,既临太后前,皆手足无所措,见者为之失笑。诸武员之献议,多无意识,不知所云。太后某次尝语及海军之窳劣,良以吾国实无训练之海军士官所致。某将答称:“中国人民,较各国为众。至战船而论,吾国有河湖炮船无数,商船若干艘,大可用以临阵。”太后闻之,即命退下。谓“吾国人民固众,然大都与彼相若,颇不能有所裨益于国家也。”此人既退,众乃笑不可忍。太后止之,谓:“彼殊觉无可笑者,以若人也,而居海陆军要职,深为恨恨耳。”一宫眷问余:“太后胡为闻此人之言炮船也,遂致盛怒?”余告以:“虽以全数抵御战舰一艘,殊无济也。”宫眷闻余言,为之咋舌。
十一月既晦,两湖总督张之洞抵京,即觐见太后。太后谓之曰:“尔为老臣之一,日俄战争究与吾华有何关系,其陈所见,且直言无畏。苟其事有必至者,余可早为预备也。”张之洞答称:“无论此战之结果若何,而吾国之满洲,恐难保不以利权,让与各国以通商矣。此外则决无他虞。”太后又将前此召见各大臣,讨论变政之议论告之。即据答称:“吾国尚有余暇,从事改革,惟欲速则难期完美。且当于措置之先,审慎筹画。就其个人之意而论,改革之举,出以操切,其计至愚。”又谓十余年前,彼于改革极不谓然。今以大势所趋,时局迥异,不得不稍稍行之,惟起居一节,仍当谨守旧制,而祖宗遗训,不能轻弃也。简言之,仅劝采用西法,以补中国之不足。余无所陈。太后因张之洞之意见,殊确与之吻合,颜色之间,颇露悦意。方太后召见大臣时,帝虽与焉,惟默然静听,不发一语。太后虚应故事,辄询其意见。而帝之所答,则无不与太后之见同。其议遂决矣。
关于佛教诸典礼,以腊八粥为最重要,于每年十二月初八日举行。相传如来佛,尝于是日乞食,得米与豆,归而作粥,以均飨诸僧。其后遂永以是日举行典礼,以志不忘。其意盖谓于是日节食者,如来必福之。故所食仅米与果豆之类,相杂为粥。不加盐及其他滋味,几类淡食,殊难下咽。
余等今将扫尘,预备度新年矣。所有各物,悉数取下,重事检点,若影像图画以及器用等件,亦无不细加拂拭。太后又阅历书,备择吉日,以始事焉。继择定十二月十二日大吉。先期余等皆已奉有训令,故于十二清晨,乃各从事于此。中有宫眷数人,奉命取下佛像而拂拭之,并为之制新帷幕焉。其余事,则由太监为之。余问太后:“所有首饰,须拭擦否?太后答称:”除彼外,无有用之者。故不需此。“各物既悉当太后之意,而拭擦一清矣。渠乃预备一名单,为所欲召之人以参与除夕礼者。此礼于岁之末一日举行,与欧洲每岁除夕夜所行者相似,所以表辞别旧岁之意也。向例于两星期前,邀请来宾,俾宽以时日,使克预备。太后并命为宫眷制新冬服焉。此服与余等现所衣者之殊点,惟灰鼠之出锋,代以白狐者耳。其次则制糕矣。此盖于新年,用以供佛及祖先者,必由太后亲先制之。太后既决定制糕之时期,故宫眷等乃齐集一室,室为专供此用者。于是太监携入米粉糖酵等物,合而揉之,以成方块,置蒸笼中以熟之。糕隆然起,如面包然。群谓隆起愈高,则神悦愈甚,而制者必获吉祥。太后所制之糕,熟时颇佳美,于是众皆贺之。太后大悦。旋命宫眷,人制一方。讵意熟时,竟无一佳者。余乃第一年为之,尚有可恕。而其他宫眷亦不见佳妙。何也?私问其故于某宫眷,渠答曰:”何谓乎不能哉?余特故意出此,以取悦太后耳。余即不能胜之,亦能与之相若,然恐转有不利也。“余等制糕既竟,乃命太监为之,无一有不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