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等行经一广院后,旋至一游廊。廊濒湖滨,作之字形,极长。余视之,不知其所届终。廊之全体,刻镂均极精丽。廊间之天花板上,悉悬电灯,夜间燃之,其景尤美。
太后步行极速,余等力行,始克及之。所有太监及婢仆等,悉行于太后之右。仅有一太监之负黄缎椅者,得随太后之后。此太监几与太后之犬同,跬步不离左右。至其所负之椅,则为太后步行时,用以休息者也。行既久,余已觉倦。太后虽年老,其行仍速,毫无倦意。太后询余:“若是宫者,果否悦之?与之起居,惬意也不?”余告太后:“幸供驱使,诚大乐事。此志萦梦寐间,历有年所,今梦境果真,殊愿足矣!”
及其既也,始抵一处,有大理石制之舟在焉。而余之精力殆竭。余之生平,从未有老妪如太后之强健者,诚无异乎驭临华夏能治安之若是其久也。此舟甚大,以一大理石所雕刻成者,但其中已尽损。太后乃一指示吾辈,余时方览舟之破坏处。太后曰:“尔等试观窗上之彩色玻璃,与其美丽之图画,皆于一千九百年,为西兵所损,吾诚不欲修治之。盖于所身受者,颇不欲其遗忘,此大可纪念者也。”
余等立有顷,其负黄缎椅之太监,乃趋前,太后坐其上而休息焉。值话语时,余见有两舟,甚大,而装饰华丽者,移泊余等前。另有数舟,较小,随其后。及其既近,余见其制亦精美,视之如浮塔,雕刻甚佳。塔之窗,悉悬红纱帘,以绸饰之。太后曰:“此即舟也,余等必至湖之西岸,始进食焉。”于是太后乃起立,行至湖滨,太监二人左右扶掖之。既登舟,余等皆随之。舟之内,甚精美,红木器用,布满其中,上各置以绿缎垫褥。各窗之外,有花盆无数。座室后,有房两间,太后命余入内视之。其一室之小者,为更衣室,满置梳具。其别一室,有榻二,椅数事,太后倦时,休息于是。时太后居宝座,命余等坐地板上。
太监等随持红缎褥来,俾余等坐焉。但着中服者,坐其上甚便。惟余所着之巴黎外褂,则殊不适,惟余不欲言之耳。余拟易西服以旗衣,因其安适,且利于作事。但不得太后旨,不敢易之。惟太后见余坐地板上之不便状,旋谓余曰:“苟尔愿立者,其起立,且可视舟之行吾后者。”余探首窗外,见皇后与诸宫眷等,方居后舟上。彼舟桌而前,吾舟则后退以就之。旋太后笑谓余曰:“与尔一苹果,尔其持此掷之。”言时,即于桌中之盆内,取一枚授吾,吾力掷之,乃苹果未达彼舟,而坠湖中矣。太后太笑。复语余曰:“再试之。”然终未达。太后乃取一枚自掷之,苹果自趋彼舟,击一宫眷之首,于是诸人大笑。余复取苹果戏掷之。此外尚有数舟,无舱,太监等居其上。另有一舟,婢仆乘之。其余则餐船也。湖景甚美,日光照之,呈碧绿色。吾语太后:“今见湖色,颇忆海洋中景况。”太后曰:“尔旅行如是其久,尚犹未足,而恋恋于海洋耶?”尔且与吾共晨夕,毋得再适彼异土。且愿尔享受此湖风景,以代彼风涛险恶之海洋也。“余闻言,立允之。且谓很侍起居。至足乐也。诚言之,余心实乐是。盖以宫中风景之怡人,天气之明媚,日光之灿烂,与夫太后之仁爱,育吾几如慈母,使吾爱之之心,油然而生,与时俱进,而不自觉矣。虽以巴黎之乐,余所念念不忘者,今以欣悦之极,亦复不之记忆矣。
其后,余等遂达湖之彼岸。复有一溪,甚狭。仅容一舟出入,两岸遍植垂杨。余见此景,恍如中国小说中,曾有是者。至此时,所有婢仆太监等,各携箱簏,行于两岸,仅皇后与余等之舟,行于溪中。太后曰:“不数分钟,将抵一山麓矣。”行近岸,有黄轿一,红轿数具,迟于是焉。余等登岸,行至轿侧,余见太后之驾,并非晨间所用者。其杠黄,由两太监各以一杠置肩上负之行。驾之四角,由四太监辅之。太后方登时,语余母曰:“吾赐尔与尔女以红舆,并得用红素。
此殊恩也,不轻赐人者。”语时,皇后目视余辈,吾知其意,嘱余等叩首谢也,乃如其言以为之。并侍其登驾后,乃觅余等所乘者。讵余等所用之太监,已各立于轿后,心甚奇之,并见轿杠上,已有吾等之名。余问太监以故,太监谓太后昨夜命为之也。乘此轿登山,甚适。余见太后行于前,皇后随之。上山时,其行甚险,盖轿役之在后者,必举轿过首,使其相平。余见之窘甚,颇虞其颠覆。致受损伤,时余之太监行于侧,余谓之曰:“吾甚惧夫轿役之踣也。”渠嘱余回顾,乃视彼等之轿,所有轿役之在后者,靡不举轿杠以及于首,心稍释。渠并谓此种轿役,习练已熟,专拱驱使,毫无危险也。回顾时,见宫眷等之轿随余后,婢仆太监等行于道左,以是心大定。久之乃至山巅。余等既扶太后下轿,乃随之至一极丽之宫殿内。余视之,颐和园中之最佳处也。其名为清风阁,宫内有室两间,四周皆窗也。太后取其大者为餐室,其小者为梳妆室。凡太后所至之处,盖无不有其梳妆室也。太后引余等周览各处,并示余等所植之花。花极美,随在有之。时有大小太监告余曰:“太后食物备矣。”余即外出,见有大黄盒二,内藏各种糖食水果甚多,一如昨日所述。余每次持碟二,往返九次始毕。置于太后前之方桌上。时太后方与余母述其所植之花。然语时,确又窥察余之所为。
方余置碟案中时,甚矜持,且以余日前窥伺所得,知太后好恶之所在,乃将渠之悦爱者,一一置于其前。太后笑谓余曰:“尔所事甚佳,且尔何以知吾悦爱所在,而置之余前也,果谁语尔者?”余答以:“并无相告得,特日前窥伺所得,知何者为老祖宗所喜者耳。”太后曰:“吾见尔,诚不似吾之左右,无往而不用心者。彼等脑力,几不若一禽鸟也。”时太后进食甚健,并给吾糖食甚多,且嘱吾即于其前食之,无妨也。吾于是复谢之。盖以为多谢,终较少谢为佳,故时时忆之。太后曰:“以后凡有所赐给,其事之小者,尔仅谓老祖宗谢谢可矣,不必叩首也。”有顷,食毕。乃命将盘盂持去,而谓余曰:“今日应尔值班,故此等事属尔,尔可取出,坐廊下自食之。食物所余者甚多,因余不能尽之也。倘尔悦此,可命尔之太监携回室中也。”余于是将盘盂放之盒中,置廊下之桌上,并请皇后食之,余不审此举于理当否。然苟试为之,与皇后固无损也。皇后当谓甚美,渠将食之。时余方取一糖果置口中,忽闻太后呼余名,余急趋入见,太后方坐桌上,将进餐矣。太后曰:“昨日勃兰康夫人,尚有何所语耶?渠诚欣悦否?尔视外人,果爱吾否?吾意则不若是,外人恐终不忘光绪二十六年拳匪之乱也。至谓此变,由吾守旧所致,吾并不以为意。惟谓中国必用西法,吾诚不明其故耳。曾有西妇告尔,谓吾形容暴厉者否?余闻是言,惊甚。奚以方进餐时,特呼余入而以此事见质也。时太后状极严肃,一若甚烦恼者。余当西人除赞美外,曾无他语答之。
并谓外人语我:”太后诚美,且极和蔼也。“太后闻之似悦。即笑语余曰:”西人语尔,固必若是。谓尔主之良善,不过使尔闻之而欣慰耳。余所知者,较尔为广,今余亦不能再事烦恼。惟中国之贫,一至于此,余心恨之。虽余之左右,日以列强友爱中国相慰,余终不之信。惟愿中国终有强盛之一日耳。“时吾聆其言,似甚烦闷,不知所以答之。仅以强盛终有其时,吾等皆甚盼之等语相慰。其时,颇拟有所忠告,继念方值盛怒,不知另俟机遇之为佳。余心甚悯太后,甚愿举世人对于彼之观念,而为人所不敢言者告之,并陈世界大势,辅其不逮。然此时似有嘱余勿言者。方太后语时,吾计之至熟。其后,乃知苟有劝告,尚非其时也。且余爱太后日笃,极不愿有以忤之。必有一时,满吾奢望。今先探悉太后之为人何若,后乃思所以感化之,俾中国之能实行改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