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散以后,福康安偶然踱到后舱来闲望,只见船尾一个女孩儿,赤着一双白足,身上披一件腥红斗篷。丰容盛鬋,桃腮樱唇,十分俊俏。手中摇着橹,那一搦柳腰临风摆动,真是小巧轻盈,把个福康安看怔了。忽听得那女孩儿轻展珠喉,唱起曲子来,袅袅动人,微风起处,掀开了斗篷的下幅,露出红裳绿袄来。那女孩儿回过头来,见了福康安,不禁眼波一溜,嫣然一笑,露出十分荡意。福康安不禁心族摇荡,拍着手说道:“江南地方,有这样的妙人,俺在京中如何见得过?”忙回进舱来,吩咐侍从把那船梢上的女孩儿唤来。那侍从去唤时,这女孩儿说道:“青天白日,羞答答的,叫人怎生见去?”福康安听了,笑了一笑,说道:“吩咐她晚上来见俺罢。”
到了昏夜,只见那女孩儿打扮得异样风流,走进舱来,笑吟吟拜下地去。福康安在灯下看时,见她容光焕发,和日间又是不同,忙把她扶起来,拉在怀里,问她名字。那女孩儿说名唤宝珍。福康安从此宠爱宝珍,一路南下,俱是宝珍伺候。看看到了扬州地方,福康安替宝珍买一座别墅,给她住下;所有沿路官员的供献,和皇帝的赏赐,约有五六十万银钱,福康安统统交给宝珍,自己带兵凯旋进京去。乾隆帝见了他,自然有一番奖励称赞;传旨下去,赏戴三眼花翎,晋封贝子衔,仍带四字佳号照宗室贝子例给护卫。
这一天,福康安进宫去谢恩,由内监领他直走进古董房;只见皇上身傍有一个年轻大员,手中拿着一个古瓶,和皇帝说笑着。那举动十分轻佻,皇帝非但不生气,反拉着他的手,笑嘻嘻地说道:“你欢喜这瓶吗?便赏给你拿回家去罢。”那大员谢也不谢,便拿着瓶去了。福康安在一傍看了,心中十分狐疑,问又不好问得,退出宫来,悄悄的去问刘统勋。刘统勋说道:“这便是皇上新近识拔的总管仪仗大臣和珅的便是。”福康安在京外时,也听说皇上十分宠信和珅,但他也不曾见过和珅是怎么样的人,如今见他举动轻佻,心中便厌恶他,暗暗的叮嘱刘相国,须要好好的防着他。
列位,你知道和珅是什么人?何以乾隆帝忽然宠信他到这地步?说起来,这里面也有一段艳史。原来当初乾隆做太子的时候,只因雍正皇帝和钮钴禄后十分宠爱,常常把他留在宫里。乾隆皇帝这时候还是宝亲王,到底少年心性,见宫中十分好玩,便东溜西逛,什么把戏都玩出来。雍正皇帝有十六个妃嫔,内中最得宠的有四人:一是舒穆禄氏,一是伊尔根觉罗氏,一是马佳氏,一是陈佳氏,那马佳民和陈佳氏,原是汉女冒充旗人入宫的;雍正皇帝因她两人长得比别人格外白净细腻,便格外宠爱。太子这时年纪已有十七岁,男女之爱正浓厚的时候,便终日和那班妃嫔宫女调笑无忌。那妃嫔也因他是皇帝和皇后宠爱的太子,谁敢不依顺他?再则,因那太子也长得英俊风流,那班宫女也爱和他逗笑。内中只有一个马佳氏,她自己仗着美貌,脾气也冷僻,不肯和太子胡缠;这太子偏看中了她。时时觑她不防备的时候,便闯进宫去,搂着马佳氏,或是要吃她嘴上的胭脂。弄得那马佳氏恼了,他才放手。这种事体,也不只一次了。
这一天,合该有事。马佳氏在宫中闲着无事,见自己的云髻,有些松散下来,便唤宫女替她重理梳妆。青丝委地,正在梳理的时候,这宝亲王忽然悄悄的走进屋子来。宫女见了,正要声张。那宝亲王站在马佳氏身后,忙摇着手,叫不要声张。一定要蹑手蹑脚的走上去,从马佳氏身后伸过手去,掩住马佳氏的两眼。那马佳氏猛不防有人来调戏她,颤着声儿问:“是谁?”宝亲王忍着笑不做声,那宫女也掩着嘴暗笑。马佳氏认做是歹人,她这时手中正握着一柄牙梳,猛力向身后打去;只听得“哎唷”一声,不偏不倚的打在宝亲王的眉心里,那血便直淌出来。宝亲王忙放了手,捧着脸,转身逃出宫去。
这里马佳氏知道是打坏了太子,心中又害怕,又羞愤,暗地里哭了一场。谁知大祸来了:因为恰巧第二天是初一日,宫中规矩,皇子皇女都要进宫去朝拜父皇母后。宝亲王眉心里受了伤,给钮钴禄后看见了,十分心痛。便把宝亲王拉近身来,细细的一看,知是被人打破的。便十分诧异,连连追问:“和谁打过架来?”那宝亲王见问,又是心慌,又是羞愧;便期期艾艾的说不出话来。钮钴禄后看了,越发起了疑心,便大声喝问。宝亲王被母后逼问不过,一时也无可推托,便说:曾和马佳妃玩儿,妃子失手打伤的。
这马佳氏性情冷僻,又因皇帝宠爱她,钮钴禄后也因此厌恶她;如今听了这个话,便十分动怒,一口咬定说马佳妃调戏她儿子,立刻传命,把马佳妃唤来,一顿棍子乱打。喝着太监,拉出月华门去勒死。宝亲王见母后生了气,又不敢劝,又不敢走;站在一傍,眼看着太监把马佳妃横拖竖拽的拉出宫去,他心中好似刺着十八把钢刀一般的痛。好不容易伺候母后进去了,他一转身急急赶到月华门去看时,那妃子粉颈上,被绳子勒住,只剩得一丝气息。宝亲王哭着:“我害了你也!”忙把自己指头咬破,滴一点血在妃子颈上,说道:“今生我无法救你了,但愿和你来生有缘;认取颈子上的红痣,我便拿我的性命报答你,也是愿意的。”这一句话说完,妃子挂下两点眼泪来死了。宝亲王又花了一千块钱,买通了宫女,把马佳氏的衬衣脱下来,拿去天天伴着他睡;直到宝亲王登了皇位,才把这件事体渐渐的忘记了。
后来乾隆皇帝在大庙中拈香回宫,那班御前侍卫和銮仪人员都散去了。忽然宫里太监传话出来,皇上又要出宫去,探望协办大学士陈大受的病。慌得那班銮仪卫的人员,七手八脚的把御用仪仗拿来伺候。不知怎么,一时里把那顶黄盖不知丢到什么地方去了。那皇上却已踱出宫来,升了銮舆;那仪仗人员越发心慌了,东奔西跑的找那顶黄盖,兀是找它不到。
乾隆帝坐在銮舆中,十分恼怒。顿着脚说道:“这是什么人做的事体?如此荒唐!”这时有一个抬龙舆的官学生听了,忙跪下来,回奏道:“这事,典守者不得辞其责。”乾隆帝看他年纪很轻,命他抬起头来;一看,不觉把个皇帝看怔了。只听得乾隆帝嘴里只说得一个“咦”字。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四十三回证前盟和珅弄权,结深欢高宗宿娼
却说乾隆帝当时见了那抬轿的少年,不觉心里一动,心想:这人十分面善,在什么地方见过的?朕和他从前是十分亲热的,怎么一时想不起来了?他怎么又替朕抬着銮舆呢?乾隆帝这样怔怔的想着,那班伺候的内监,看见皇上这副神气,也十分诧异;只得静悄悄的看着。忽然看见皇帝走下銮舆来,吩咐把仪仗收了,不出宫去了,一面自己踱进宫去;一面传旨把那抬轿的少年传进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