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森一句一句的听着,起初早已支撑不住了只望他妻子还有救星;如今知道他妻子是不得救的了,他觑着太监不防备的时候,只喊得一声,“我的苦命妻子!”一纵身向后楼窗口一跳。太监忙上前拉救,已来不及了;那座湖楼高出湖面五六丈,王森跳下去,直撞到水底,那湖面又很阔,可怜他一对恩爱夫妻,只因这绝艺,却不料送掉了一双性命。
嘉庆帝自从见了董氏,因她生得贞静美丽天天对她坐着看一会,心中便得了安慰;如今不见了这位美人,想得她好苦,他年纪已六十岁了,精神也衰了,心里有了悲伤的事体,也无心管理朝政了,所有一切大小国事,统统交给满相国穆彰阿处理。那穆彰相国又是一个贪赃枉法的奸臣,他做了宰相,把国事弄得更坏,特别是广东有鸦片的案件和英国交情一天一天的坏起来,弄得全国不得安宁,百姓怨恨。那班御史官,纷纷上奏章参他,却被穆相国派人在暗地里把那参折一齐捺住了。不送进去。这时,智亲王旻宁也随侍在行宫,却有十分孝心的;谁知嘉庆帝因想念董氏想得厉害,那莹嫔和别的妃子又常常在皇帝跟着闹着呕气。年老的人,又伤心,又气恼,不觉病了。这一病来势很凶,智亲王天天在屋子里衣不解带的服侍父皇。
嘉庆帝一病三个月,看看自己不中用了,便召集御前大臣穆彰阿,军机大臣戴均元、托津等一班老臣,在榻前写了遗诏。大略说:朕于嘉庆四年,已照家法写下二皇子旻宁之名,密藏正大光明匾额后。朕逝世后,着传位于二皇子智亲王旻宁。汝等身受厚恩,宜尽心辅导嗣皇,务宜恭俭仁孝,毋改祖宗成法。钦此。这道谕旨下了的第二天,嘉庆帝便死了。智亲王回京,在太和殿上即位,受百官的朝贺,改年号称道光元年。
说也奇怪,这道光帝在年轻的时候十分勇敢,性情也豪爽,举动也漂亮;到大婚以后,忽然改了性情,十分吝啬起来。登了大位以后,在银钱进出上,越发精明起来。自从嘉庆帝没收和旻大量家产以后,皇宫原是十分富厚,但道光帝却天天嚷穷,说做人总须节俭。见了大臣们总劝他们节省费用。那班大臣们,都是善于逢迎的,听了皇上的话,便个个装出穷相来,内中第一个刁滑的,便是那穆相国,他每次上朝,总穿着破旧的袍褂。皇帝见了,便称赞他有大臣风度。他却忘了穆相国在外面做的贪赃枉法、穷奢极欲的事体。
不多几天,满朝的臣子都看着他的样,个个穿着破旧袍褂;从殿上望去,好似站着两排叫化子,那皇帝便是个化子头。从此以后,官员们也不敢穿新的袍褂了,一时京城里旧货铺子里的破旧袍褂,都卖得了好价钱。起初还和新袍褂的价钱一样,有许多官宦人家,把崭新的袍褂,拿到旧衣铺子里去换一套破旧的芽穿,后来那旧袍褂越卖越少了,那价钱飞涨,竟比做两套新的还贵。有几个官员,无法可想,只得把新的打上几个补子在衣襟袖子上,故意弄龌龊些,皇帝看了,才没有说话。冬天到了,大家都要换皮衣了,家里原都藏着上好的细毛皮,因怕受皇帝的责备,大家都忍着冻,不敢穿。
武英殿大学士曹振镛,却是天性爱省俭的,和道光皇帝可以称得一对儿,因此道光皇帝也和他十分谈得入港,每天总要把这位曹学士召进宫去长谈。太监们认做皇上和大学士在那里谈国家大事,谁知留心听时,每天谈的都是些家常琐事。有一天,曹学士穿一条破套裤进宫去,那两只膝盖上补着两个崭新的掌。道光皇帝看见了,便问道:“你补这两个掌,要花多少钱?”曹学士称奏:“三钱银子。”皇帝听了,十分惊异,说道:“朕照样打了两个掌,怎么内务府、报销五两银子呢?”说着揭起龙袍来给曹学士看。曹学士没得说了,只得推脱说:“皇上打的掌比臣的考究,所以价钱格外贵了。”道光帝叹了一口气,从此逼着宫里的皇后妃嫔,都学着做针线,皇帝身上衣服有破绽的地方,都交给后妃们修补。内务部却一个钱也不得沾光。弄得那堂司各官,穷极了,都当着当头过日子。
道光皇帝还嫌宫里的开销太大,又把许多宫女,太监们遣散出宫,叫他们去自谋生活,偌大一座大内,弄得十分冷落,有许多庭院,都封锁起来,皇帝也不爱游玩,终日在宫里和那班妃嫔们做些米盐琐屑的事体。他又把宫中的费用,细细的盘算一番,下一道圣旨:内庭用款以后每年不得过二十万银元。那班嫔妃,终年不得添制新衣,大家都穿着破旧衣衫。便是皇后宫里,也铺着破旧的椅垫。皇帝天天和曹学士谈谈,越发精明起来了。
那曹学士平日花一个钱都要打算盘,他家中有一辆破旧的驴车,家里的厨子又兼着赶车的差使。曹学士每天坐着车来,早朝出来,赶到菜市,便脱去袍褂,从车厢里拿出菜筐和称竿儿来,亲自买菜去,和菜贩子争多论少,常常为了一个钱的上下,两面破口大骂,到这时曹振镛却要拿出大学士牌子来,把这菜贩子送到步军衙门办去。那菜贩子一听说是大学士,吓得屁滚尿流,忙爬在地下磕头求饶,到底总要依了他。那曹学士占了一文钱的便宜,便洋洋得意的去了。他空下来,常常在前门外大街上各处酒馆饭庄里去打听价钱!他打听了价钱,并不是自已想吃,他却去报告皇上。那皇上听了便宜的菜,便吩咐内膳房做去。说也可怜,道光皇帝只因宫中的菜蔬很贵,却竭力节省;照例每餐御膳,总要花到八百两银子。后来道光皇帝只吃素菜,不吃荤菜,每桌也要花到一百四十两银子;若要另添一样爱吃的菜、不论荤素,总要花到六七两银子,皇帝便是吃一个鸡蛋,也要花五两银子。
有一天,皇帝和曹振镛闲谈,便问起:“你在家可吃吃鸡蛋么?”曹学士奏称:“鸡蛋是补品,臣每天清早起来,总要吃四个氽水鸡蛋。”皇帝听了,吓了一跳。说道:“鸡蛋每个要五两银子,你每天吃四个鸡蛋,岂不是每天要花二十两银子么?”曹学士忙回奏道:“臣家里原养着母鸡,臣吃的鸡蛋,都是臣家中母鸡下的。”道光皇帝听了笑道:“有这样便宜事体?养了几只母鸡,就可以吃不花钱的鸡蛋。”当下便吩咐内务部去买母鸡,在宫中养起鸡来。但是内务部报销,每一头鸡,也要花到二十四两银子。道光帝看了,也只得叹一口气。
第二天,曹学士又从前门饭馆里打听得一样便宜荤菜来。进宫见了皇上,便说:“前门外福兴饭庄里,有一样‘豆腐烧猪肝’的荤菜,味儿十分可口,价钱也十分便宜。”道光帝问:“豆腐猪肝,朕却不曾吃过。不知要卖多少银子一碗?”曹学士奏道:“饭庄里买去,每碗只须大钱四十文。”皇帝听了,直跳起来,说道:“天下哪有这样便宜的菜?”便吩咐内监传话到内膳房去:从明天起,旁的东西都不用,每上膳,只须一碗豆腐烧猪肝便了。内膳房正苦得没有差使,无可占光;如今忽奉圣旨点道菜,便派委了几个内膳上街,忙忙的预备起来。第二天午膳,便上了这道菜。道光帝吃着,果然又鲜又嫩。便是这一样菜,连吃了十天。当内务府呈上帐目来,道光帝一看,却大吃一惊。光是这豆腐烧猪肝一项,已花去银子二千余两。下面又开着细帐,计:供奉豆腐烧猪肝一品,每天用猪一头,计银四十两;黄豆一斗,银十两;添委内膳房行走专使杀猪二人,每员每天工食银四两;豆腐工人四名,每员每天工食银一两五钱;此外刀械锅灶豆腐磨子和搭盖厨房猪棚等,共需银四百六十两;又置办杂品油盐酱醋,共需银两一百四十五两以上。备膳一月,计共需银二千五百二十五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