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心灵的眼睛和耳朵,注视并倾听……
高兴
已经读了不止一次了,这些关于自然的文字。
每次阅读,心,都会有所动,湿润、起伏、感叹,甚至飞翔,朝向海,朝向山,朝向天与地,朝向阳光抵达的万事万物……
时间和空间渐渐静了下来。世界渐渐静了下来。诗人在讲述。自然本身在讲述。
“为了到花园里看日出,我比太阳起得更早。”
这是卢梭的姿态。一个自然热爱者应有的姿态。面对如此虔诚的心灵,大自然“展开了一幅永远清新的华丽的图景”。难以抵挡的奇妙:“我的心灵迷失在大千世界里,我停止思维,我停止冥想,我停止哲学的推理‘我怀着快感,感到肩负着宇宙的重压。”
这是怎样甜蜜的心醉神迷啊,源自诗意的自然。卢梭体验到了。夏多布里昂也体验到了。在人与自然相遇的刹那,灵感喷涌而出。夏多布里昂让我们相信,自然中处处都是诗:
日落后一小时,月亮在对面天空出现。夜空皇后从东方带来的馥郁的微风好像她清新的气息率先来到林中。孤独的星辰冉冉升起:她时而宁静地继续她蔚蓝的驰骋,时而在好像皑皑白雪笼罩山巅的云彩上憩息。云彩揭开或戴上它们的面纱,蔓延开去成为洁白的烟雾,散落成一团团轻盈的泡沫,或者在天空形成絮状的耀眼的长滩,看上去那么轻盈、那么柔软和富于弹性,仿佛可以触摸似的。
自然的美只向那些敏感、细腻的心灵敞开。换句话说,你本身要有诗意,才能呼应自然的诗意,也才能在自然的怀抱里感受惊喜、欢乐和安慰。加缪精确地描述了这一情形:“大海,原野,寂静,土地的芬芳,我周身充满着香气四溢的生命,我咬住了世界这枚金色的果子,心潮澎湃,感到它那甜而浓的汁液顺着嘴唇流淌。不,我不算什么,世界也不算什么,重要的仅仅是使我们之间产生爱情的那种和谐与寂静。”和谐与寂静,让人与自然相互证实存在的美丽。和谐与寂静,就是相互注视,内在的和外在的。
然而,诗意仅仅是自然的一种面貌。它还有无数其他的面貌,有些甚至令人畏惧,让人迷惘,使人痛苦。米什莱就让我们看到了在荒僻的非洲迷了路的不幸者:“多么焦虑和痛苦啊,日落之后,成群的豺狼,充当狮子的可怖的前哨,开始转悠起来,它们远远地陪侍着它,或是在它前面用鼻子到处乱嗅,或是跟在它后头,像搬运尸体的仆役那样!”其实,黑夜的恐怖还算不了什么。地震、海啸、干旱、洪涝、飓风、暴雨,等等,等等,自然的性情是那么变化莫测!因而,人类对自然的感情常常错综复杂:有赞美,有敬畏,也有诅咒。而这恰恰又让自然显得更加生动、立体和神秘。
伟大的歌德对自然有着深刻的洞察。关于自然,他几乎把话都说尽了:
自然!她环绕着我们,围抱着我们一一我们不能越出她的范围,也不能深入她的秘府。不问也不告诉我们,她便把我们卷进她的漩涡圈里,挟着我们奔驰直到倦了,我们脱出她的怀抱。
她永远创造新的形体;现在有的。从前不曾有过;曾经出现的,将永远不再束;万象皆新,又终古如斯。
我们活在她怀里。对于她又永远是生客。她不断地对我们说话。又始终不把她的秘密宣示给我们。我们不断地影响她,又不能对她有丝毫把握。
她里面的一切都仿佛是为产生个人而设的,她对于个人又漠不关心。她永远建设,永远破坏,她的工场却永远不可即。
几乎说尽,并不等于完全说尽,其实,自然是永远说不尽、说不透的。一个永恒的话头,一个古老而又新鲜的主题,让一代又一代的作家孜孜不倦地言说。
本书收入的66篇散文就是一些具有代表性的作家言说的产物。如果说一位作家为我们呈现了自然的一个侧面的话,那么,几十个作家加在一起,就让我们看到了自然异常丰富的形态、温度和色彩了。而且,他们那由自然激发的优美的文字也足以令我们陶醉。
我们仅仅需要献上心灵的眼睛和耳朵.注视并倾听……
二00五年五月三十日
于北京劲松
1.风过四季
它飞不起来:爱折断了它的双翼。
整夜,父亲看守着狭小的鸟巢入口,不睡也不困,历尽辛苦,用它脆弱的喙和不住摇晃的脑袋去抵挡危险。
春到海堤
台.施托姆
台奥多尔.施托姆(1817一1888),德国小说家和诗人。代表作有《茵梦湖》、《骑白马的人》等。
我们的海岸边以前曾长着好多高大的橡树林,树木茂密,一只小松鼠可以从一根树枝跳到另一根树枝,连续几里地不着地面。传说当婚礼行列穿过树林时,新娘必须摘下头上的凤冠,可见枝丫垂得多么低了。盛夏.这高高的树木构成的大教堂终日蔽阴凉爽。那时还有野猪和猞猁在林中穿行。在那雄鹰目力可及的高处,阳光的大海在树梢上汹涌澎湃。
但这些树林早已被伐光了,只有人们偶尔从黑色的泥沼中或从浅滩的淤泥中挖出个把石化了的树根,它会让我们后人神思那一片树冠在与西北方向来的暴风激烈搏斗,发出惊心动魄的喧嚣。而我们今天站在海堤上,望着一片无树的平原,犹如望着永恒。当那位哈利希岛的女居民第一次从她的小岛来到这里时,她的话说得多么正确啊:“我的上帝,狄个(这个)世界嗄(这么)大;伊(它)要一直连牢(连着)荷兰了!”
海堤上的风多么令人神清气爽!家乡是我魂之所系;在什么地方又能像这儿一样尽情享受星期天的早晨呢!
在下面那新开发的沼泽地中,第一阵温暖的春雨巳将无边无垠的草地染绿;散布着的数不清的牛在吃車,连接着一个个“沼潭”的水沟宛如银色的带子在早晨的阳光下闪烁。吼叫声和撞击声在辽阔的原野深处飘荡,此起彼伏,此呼彼应,相偕成趣。而耕牛的那些长翅膀的朋友们一一椋鸟一一是多么活跃!喧闹的鸟群从低地升起,在我的面前掠过来掠过去,然后密密麻麻地落在堤顶,稍顷,便灵巧地啄食着,顺堤坡而下,向海边漫步而去。
然而,沿着下边那从城市流来、向大海注入的河流边,新的谷草编成的网闪闪发光,令人神往,这是为了阻挡海潮的啃啮而铺设的一一河水雍容大方地流过这洁净的地毯一一时值清晨,青春时代梦幻般的感觉再度征服了我,仿佛这个日子将给我带来难以言传的妩媚;每个人都有在心底欢迎幸福幽灵光临之时。
黎青译
心愿不及的夏天
拉.贝克拉塞尔.贝克(1925一),美国记者、散文家。主要著作有《一切考虑到》、《一个美国人在华盛顿》、《不存在恐怖的根由》等。
许久以前,我曾在弗吉尼亚北部的一个村子里住过,这村子坐落在十字路边。那是一个清纯宜人的夏天,那里没发生过什么重要的事儿,我也不曾尝过烦忧的滋味。
七幢平淡而没有个性的房子组成了那个村落。一条土路蜿蜒伸到山下。山下有家私酒商店,至今还在为村里的男人们供应着威士忌酒。另一条土路,直指溪边。我和科尼斯表哥总爱坐在溪畔,用蚯蚓作饵钓鱼儿。一天,我们打死了一条铜斑蛇,当时它正在附近的一块岩石上晒太阳。这样的事儿是很不寻常的。
夏天的暑气温婉可人,湿润而醇厚的空气里弥散着各种各样的馨香,你禁不住要一一品咂。早晨,紫藤飘香;下午,铺铺叠叠爬满石墙的野蔷薇盛开了;傍晚,忍冬花的芳芬融进苍冥的暮霭里,香气袭人。
即便按当时的标准,那也是个落后的地方。没有电。土路上面也没铺点什么。屋子里连自来水都没有。夏天日复一日的活计都体现出这一桩桩的短缺来。没有电灯,人们便早早地上床睡了;第二天起身的时候,露珠儿还在草尖上挂着。一大清早,女人们便在一片叽叽喳喳声里把昨夜用过的煤油灯擦拭得锃亮锃亮。孩子们被打发出去担甘醇的泉水。
这倒使我们有机会天天看小龙虾是不是又增加了许多。后来,走在去屋外厕所的小道上,你又有机会在西尔斯一罗伯克①商品目录里做着各式各样的梦,那多半是些有关猎枪或自行车的美梦。
没有电,能把年轻人的心儿拴住的收音机也就派不上用场。但是,倒也确有一两户人家有收音机。他们用的是邮购来的、大小和今天的汽车电瓶差不离儿的电池。不过,它们可不是给孩子们随便玩儿的,虽然有时,你也许被请进屋去听听《阿莫斯与安迪》②。
如今想起那种情景,只记得,听着声音从家具里冒出来,挺奇怪的。很久以后,有人点拨我说,谁听了《阿莫斯与安迪》,谁就是种族主义分子。幸而我听得不多……
夏天,待在屋子里是不会有什么乐趣的。每一桩开心的事儿都发生在外面的世界里。花丛中,藏着蜂鸟,小小的翅膀扑腾扑腾得那么急,乍一看,好像它们根本就没长翅膀似的。
暑气袭人的午后,女人们放下窗帘,把毯子铺到地上,乘凉、打盹儿。而此时的野外,牛群躲到枝繁叶茂的树下,挤在头顶烈日的浓阴里。下午极静极静,但声音却无处不在。蜜蜂在苜蓿丛中嗡嘤着;远方的田野上,一台老式蒸汽扬谷机扎扎扎的声音,隐约可闻;鸟雀在铁皮屋檐下飞来飞去,发出沙沙的声响。
山那边的土路上,尘土飞扬而起,预示着什么事情的来临。一辆车子正朝这边开来,谁喊了声“车来噜”。人们纷纷走出屋子,一边审视着渐渐逼近的飞扬的尘土,一边猜着车子里坐着的是什么人。
接着一一这是一天中最重大的时刻一一汽车缓缓地驶了过去。
“是谁呀?”
“没看清楚。”
“像是帕基.佩恩特吧。”
“不会是帕基。不是他的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