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庵内有个尼姑,姓王名守长,他原是个收心的弟子,因师弃世日近,不曾接得徒弟,止有两个烧香、上灶烧火的丫头。专一向富贵人家布施,佛殿后化铸三尊观音法像。中间一尊完了,缺这两尊,未有施主。这日正出庵门相遇着那张远。
尼姑道:“张大官何往?”张远答言:“特来。”那厄姑回身请进,邀入幽轩,坐分宾主,茶延请话。尼姑谢道:“向日蒙承舍佛金圣像一尊已完,这二尊还未有施主,望檀越作成,作成!”那张远开言道:“师父,我有个心腹朋友,昨日对我说起师父之事,愿舍这二尊圣像,浼烦干这事,就封这二锭银子在此。”袖儿里将出来,放在香桌上,“如成就得,盖庵盖殿,随师父的意。”
那尼姑贪财惹事,见了这两锭细丝白银,眉花笑眼道:“大官人,你相识浼我干甚事?”那张远道:“师父,这件事其实是心腹事,一来除是你师父干得,二来况是顺便。可与你到密室说知。”二人进一小轩内,竹榻前,说什么话,计较什么事出来?正是:
数句拨开君子路,片言提起梦中人。
那张远道:“师父,我们家下说,师父翌日遣礼去陈丞相府中,因此特来。我那心腹朋友于今岁正月间,蒙陈丞相小姐使梅香寄个表记来与他,至今无由相会。明日师父到陈衙内接了奶奶,倘到小姐房中,善用一言,接到庵中,与我那朋友一见,便是师父用心之处。况师父与陈衙内外淳熟,故来斗胆。”那尼姑见财起意,将二定银子收了,低低的附耳低言,不过数句,断送了女孩儿的身家,送了阮三郎性命。
那张远见许了,又设计奇妙,深深谢了,送出庵门。不说张远回覆阮三。却说尼姑在牀上想了半夜,次日天晓起来梳洗毕,备办合礼,着女童挑了,迤逦来到陈衙,首到后堂歇了。那陈太常与夫人见他,十分欢喜道:“姑姑,你这一向少见。”尼姑回言:“无甚事,不敢擅进。”奶奶道:“出家人,我无甚布施,到要烦你拿来与我。”就交厨下办斋,过午了去。陈太常在外理事。
少间,夫人与尼姑吃斋,小姐坐在侧边相陪。斋罢,尼姑开言道:“我小庵内今春托赖檀越的福,量化得一尊观音圣像,涓选四月初八日我佛诞辰,启首道场,开佛光明。特来相请奶奶、小姐,万希光降,如蓬荜增辉。”奶奶听了道:“小姐怎么来得?”那尼姑眉头一纵,计上心来,道:“小僧前日坏腹,至今未好,借解一解。”
那小姐出为才郎,心中正闷,无处可纳解情怀散闷,忽闻尼姑相请,喜不自胜,正要行动,仍听夫人有阻,巴不得与那尼姑私恣计较,扛哄丞相、夫人。因见尼姑要解手,随呼个丫环领那尼姑进去,直至闺室。那尼姑坐在触桶上,道:“小姐,你明日同奶奶到我小庵觑一觑,若何?”那小姐露一点绛唇,开两行碎玉,道:“我来,只怕爹爹、妈妈不肯。”那尼姑甜言美语道:“小姐,数日前有个俊雅的官人,进庵看妆观昔圣像,指中褪下个戒指儿来,带在菩萨手指上,祷祝道:‘今生不遂来生愿,愿得来生逢这人!’半日,闲对着那圣像,潸然挥泪。被我再四严问,绝无一语而去。”
那小姐见说了,满面绯红,道:“师父,那戒指儿是金造的?是银造的?”尼姑回言:“金嵌宝石的。”小姐又问道:“那小官人常来么?”尼姑回道:“不常来庵闲观游玩。”小姐道:“那戒指曾带来么?”尼姑又道:“这颗宝石在我这里,金子挖会与雕佛人了。”小姐讨这颗宝石,仔细看了半晌,见鞍思马,睹物思人。只因这颗宝石,惹动闺人情意。正是:
拆戟沉沙铁半消,自将磨洗认前朝。
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那小姐认得此物,微微冷笑道:“师父,我要见那官人一见,见得么?”尼姑见说,道:“小姐,那官人也要见小姐一面。”那小姐连忙开了箱儿,取出一个戒指儿与尼姑。尼姑将在手中,觑得分明,笑道:“合与这舍的戒指一般厮像,小姐道:”就舍与你了。我浼你知会那官人,来日到庵见一见。“尼姑道:”他有心,你有意,只亏了中间的人。既是如此,我有句话与你说。“
只因说出这话来,害了那女人前程万里。
那尼姑附耳低言:”小姐来日到我庵内,倘斋罢闲坐,便可推睡,此事就谐了。“
小姐同尼姑走出房来,老夫人接着,问道:”你两个在房里长远了,两个说什么样话?“惊得那尼姑顶门上不见了三魂,脚板底荡散了七魄,忙答道:”小姐因问我建佛像功成,以此上讲说这一晌。“夫人送出厅前,尼姑深深作谢道:”来日仰望。“
却说那尼姑出了丞相府门,将了小姐舍的金戒指儿,一直径到张远家来。那张远在门首伺候了多时,远远地望见那尼姑来,口中不道,心下思量:”家下耳目众多,怎么言得此事?“提起脚步慌走上前道:”烦师父回庵去,随即就到。“那尼姑回身转巷,这张郎穿迳寻庵,与尼姑相见,邀入松轩,将此事从头诉说,将戒指儿度与那张远。张远看罢:”若非师父,其实难成。阮三官还有重重相谢。“
至则月初七日,渐渐见红轮坠西,看看布满天星斗。那张远预先约期阮三。那阮三又喜得又收了一个戒指,笑不出声,至晚,悄悄地用一乘女轿抬庵里。那尼姑接入,寻个窝窝凹凹的房儿,将阮三安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