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两个,正在商量,忽然遇了一个机会。原来武昌对岸,汉阳府地方,有一家富户,姓万,取名叫做夫强,人家都称他万员外。这万夫强坐拥百万家财,闲着没事,便想设法消遣光阴。平日养了十多位拳教师,终日驰马试剑,耍刀弄棒。闻得寇四爷是江湖上一条好汉,便备了礼物,修了书函,专差家人渡过江去聘请寇四爷,做个教师。寇四爷接了来书,看过一遍,且不收礼物,对来人说道:“承员外美意,本当前去领教,争奈我有家眷住在这里,这里又是客地,少不免常要在家里照顾一切,早晚过江不便。拜烦上覆员外,我不日就要动身回乡,等我送了家眷回乡,再来领教。”那来人道:“教师不必过虑。我家员外,为人十分慷慨,家里闲房尽多,就请连宝眷一起搬过去也不妨。”寇四爷道:“话虽如此,但未得员外面允,怎好造次?”那来人听说便道:“既然教师如此说,且待我回去禀明员外,却再来请罢。”寇四爷应允了。那来人便寄下礼物,只身回去。过了半天,又来了,说道:“员外已经分付过,指拨出一所房屋,请宝眷居住,就请教师过去。”寇四爷大喜,方才收过礼物,与寇四娘收拾起细软,抱了阿男,一同到汉阳而来。万夫强接着,十分优礼相待。寇四娘安顿过行李,也进内去见过万安人。从此寇氏夫妻,便在汉阳住下。
寇四爷逐日价和万夫强讲究几路枪法,或与各教师比较武艺。喜得寇四爷为人和蔼,不逞高强,和别人比较,虽是本事能胜他的,也不过较一个平手,不肯使人当场没脸。这个承他情让的,自然五中感激,因此同事当中,处得十分和气。从此一住便住了五个年头,阿男已长到六岁了。万员外有个叔父在京里,官居礼部侍郎之职。因听说侄儿万夫强,连年在家耍刀弄棒,恐防他误招匪人,便写了一封书函,专人回汉阳去,只说京里有事,叫他进京去走一遭。万夫强便收拾行李动身,各教师得了这个信,便都暂时告退。寇四爷这才带了妻小,回到家乡。不免到各乡邻人家一一去道契阔。
这天到得秦亢之家,恰好遇了白凤放学。四爷见了,便把他接在膝边道:“长得好快呀,那年我出门的时候,还抱在手里呢!今年可有九岁了?上学读书了吗?”亢之道:“八岁了。今年才请了一位先生,在家里读书。”四爷道:“好呀,我们阿男是在湖北养的,今年也六岁了。”亢之道:“原来四爷恭喜添丁了。”四爷道:“惭愧,是个女子,不过落得眼前热闹罢了。喜得他长得容易,虽然只有六岁,也有你们二官般长大了。如果秦相公不讨厌,我也想送他过来从先生读书,不知可使得?”亢之道:“四爷有意栽培女公子,这是好极的了。这里又没有第二个学生,先生也正苦过于寂寞呢。就请送过来便了。”寇四爷大喜。恰好秦绳之从外面回来,与寇四爷彼此相见。大家道过契阔,寇四爷便作别回去,与寇四娘说知,要送阿男上学的话。四娘道:“阿男才得六岁,怕早了些罢?”寇四爷道:“阿男年纪虽小,身驱却是长大的。方才在秦家,看见他家二官,已经八岁了,生得也不过阿男那点大小。我意思要早点叫他上学读书,将来你我自己再教他些武艺,教成一个义武全才,也好招一个快婿养老。”寇四娘听说,自无不允之理。当下拿历本,看定了日子,寇四爷便去置备点纸笔书籍之类。
到了日期,便亲自送女儿阿男去上学。先见过亢之弟兄,又带到里面见过绳之的娘子,然后转到书房去拜见先生。原来亢之已经从中介绍,说定了每月送修金二百文,殷曰校乐得每月多捞他二百,就答应了。这天早起,白凤一早先到了书房。不多几时,亢之带了寇四爷,领看阿男来了。寇四爷先向殷曰校见过礼,然后叫阿男上前叩见。又叫与白凤相见过后,方才就了学位。真是一个英俊好女儿,虽然仅得六龄,却已出落得英姿绰约,态度轻盈。怎见得:
修眉画螺,皓齿编贝。一点朱樱唇小,两旁粉颊涡圆。漆发垂肩,愈衬出梨花脸白;星眸特睐,乍舒开柳叶眉青。耳底双环摇曳,写出轻盈;额头一点焉支,增来妖媚。看此日垂髫娇女,即他年绝代佳人。
从此,阿男就在秦家读书。绳之娘子,因为自己没有儿女,见了别人的小孩子,没有不欢喜的。况且阿男又生得粉堆成、玉琢就般的一个女孩儿,如何不爱?便和伯伯、丈夫说知,中午放学时不放阿男回去,留在家里吃中饭,到晚饭时才放他回家。因此阿男早来暮去,每日除了读书之外,便在上房和秦白凤顽耍。
诸公!告子一句话说得最好,他说:“食、色,性也。”这好食和好色,真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先天性情。不信“,但看小孩子出世,就解得吃奶,啼哭起来便要娘,若是用了奶娘呢,他便见了奶娘,比爹娘还要亲热,这便是好食。到了几个月,略略识得人事的时候,你试拿一张白纸、一张红纸去逗他,他伸出手来,一定是要红的,这便是好色。手抱的孩儿是断断乎没有习染的了,所以说是性也。秦白凤和寇阿男两个,一对小儿女,一个是眉清目秀,一个是齿白唇红。似此天天在一起,虽是两小无猜,却也是你爱我脸儿标致,我爱你体态轻盈。小孩子家虽然不懂得什么,就只这点,便种下了无限情根。况且两个同在一处读书,相守到五六年,秦白凤长到了十四岁,阿男也十二岁了。
那寇四爷送女儿去读书,不过是一时高兴。这几年读下来,阿男已经略识几个字,随便一封信,拿起来也勉强念得下了。乡下人家女儿,有了这点本事,便要算是才女的了。因此阿男到了十二岁那年,寇四爷就不叫他读书了。一则是已经心满意足,二则是因为没有于息,恐怕失了自己的家传幻术武艺,要想传给女儿。所以叫他歇了学,天天在家里,先教他些翻跟斗、耍拳脚、纵高、跳远的软工夫。秦白凤一旦失了个侣伴,便觉得读书写字都没了神采。听得阿男在家习武、天天到了放学时候,便跑到寇家去看。原来寇家门前是一片空场,寇四爷天天就在空场上教阿男,白凤便天天到空场上去看。有时碰得不巧,已经教完了,他便直到寇家里去,和阿男顽耍。好在彼此乡邻,又是两个小孩子,各无猜忌的。所以由得他哥哥、妹妹的,依旧天天在一起。
如此又过了两年,阿男已是十四岁了。寇四爷又想起男大须婚,女大须嫁的念头,便和寇四娘商量道:“我看阿男长得实在快。你看他只得十四岁,人家见了,那一个不当地是十六七岁的人?人又生得聪明,所以我的幻术武艺,他都学得纯熟了。你我又没个于息,我想替他招个女婿养老。无奈这乡下地方,没有个出色的子弟。”这一句话未曾说完,寇四娘便接着说道:“官人说得不差。妾早就看中了一个人,说出来不知官人对不对?就是妾的侄儿余小棠。我们亲上加亲,岂不格外亲热?”原来寇四娘的父亲余佐清,世居在瓜州镇上,只生下寇四娘兄妹二人。寇四娘的哥哥叫余棠伯,生下一子,就叫小棠。家中薄有资财,前两年棠伯过了,小棠倒还能支持门户,此时已长到一十八岁了。寇四娘归宁时,早就暗中向侄儿许下了亲事,所以小棠一向不肯提亲,单等他表妹。寇四娘这天乘便说了出来,寇四爷听了,沉吟半晌道:“娘子看中的,自然不差,况且又是亲上加亲,自然是好的了。但是卑人的意思,要想带女儿出门一次,侥幸遇了个王孙公子,不然,或者配上个江湖好汉,这才遂了我的心愿呢!”寇四娘听说,心中虽不以为然,却也不便十分违拗。便道:“官人说的自是高见。但不知几时动身?到那里去?”寇四爷道:“我想北京是个天下第一繁华的所在,打算去走一遭。一则为女儿的终身大事,二来这许多年个曾走动,借此也舒舒筋骨。”当下寇四娘应允了,便择日起程,不免又到各乡邻人家去辞行。此时和秦家的交情,比以前又是不同,因此寇四娘带了阿男,专到秦家话别。绳之娘子接着款待,自不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