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闻之甲国以武力压抑乙国,亦谓之曰“教训”,德之敌英、俄、法也,其宣言曰英实世界动乱之媒孽,俄尤野蛮横暴之巨擘,其他如法、如比均各有其非,吾德将加之以教训;然英、法、俄、日之仇德也,亦宣言曰德为半野蛮人种,予等亦联合而加以教训。好事者且列为预想之条件,曰德将取消其陆军第一之资格,并让海上霸权于英,是则德国所得之教训也;而德之军人又抗言报之曰,吾德所得之教训,战胜即正义一语而已。血肉横飞,詈声充耳,吾人果以何种根据而评判其是非乎?
予于此而又有感,列强互以野蛮相詈,互以武力加于其所指野蛮之国,列强究孰为野蛮孰为文明?在此一篇洋洋教训未终了之前,终不能以空言解决之,惟将来战事结局勿论谁胜谁负,必能各得其心领神会之教训而去,斯可知也。然返观吾国豺狼当道,狐鼠横行,是真为野蛮国也。设有他国以野蛮詈我而加我以教训,其若之何?即使如一般袁政府卿大夫士所云,现中国已成承平之世,而外人必如英之詈德、德之詈俄,无端加我以野蛮之名词,又无端而兴师动众,不远千里而来加吾国以教训,吾国又将如之何?予对东邻,予已心惧,然予料中国之后患乃不仅此。英加德以教训、德加俄以教训,美人旁听此教训而去,即有人提倡预防之道,吾人不善旁听而坐待此教训之来,其来也,如村学究之扑顽童,鞭挞从事矣。今日有受东邻之鞭挞而嘤嘤啜泣者,然他日尚有甚于鞭挞者又如何?是宜速自猛省已!忧时之士痛哭陈辞,虽不敢上侪于罗斯福,然世界有益之言固不专出诸罗斯福之口,愚者千虑亦有一得也。
欧战以来,全球震动,即缺少世界眼光之中国报纸亦多佣译人纷纷译英、美、德、日诸报之陈言实诸篇幅,大标其目曰“欧洲之战报”、“世界之风云”。吾国人鉴于市面之恐慌,西人之纷纷回籍,洋货之缺少及暴腾,青岛之战事、山东人民之流离迁徙,亦知中国而外实有此意外惊天动地之奇祸,不得不向报纸堆中阅其事实以资谈柄,是即引起国人注目世界大势之好教训也。但此教训为印板文章,未经名人为此诠解,又无良教师为之教授,其中利害之关系固仍茫然无知也。不幸而又有中日之交涉起,国人受此番切身之教训,对于欧战或又加一层之注意矣。
战事愈延长,各交战国所抱之欲望必愈扩大,但在战争未结局之前多不以其腹稿示人,惟有心人得于暗中揣测之。欲求一语以包括其战争结局之目的,则欲图一劳永逸之策,且恃其战胜之狞威,攫取许多之利益以偿其战争之损失而已。现时足以供此项之损失者,在欧洲惟巴尔干及近东土耳其耳,但此巴尔干诸小邦亦多加入交战国之列,究之事后孰先受分割之痛者,当以德之胜负为标准。使德而胜也,与德为仇之塞尔维亚及们的内哥罗自应供德之烹割以泄其忿,如土耳其者似有可图暂时之安全也。使德而败,塞、们二国附诸英、俄、法三强之骥尾,同时亦得以战胜国自豪,而土耳其乃有灭亡之祸。土耳其如亡,俄国或有利益,至若英、法二国实无最大利益之可言。且此中关系虽为此次战争之导火线,而其所以小题大作、舍死力争者,乃在夫孰握海上霸权、孰握陆上霸权之点。因欲解决此点,乃各投其一星之火燃此导火线,成此巴尔干之爆裂。此爆裂之地在战争终局后必狼藉不堪,实无得此可乐之趣味。吾人苟一思之,此时之中国较诸巴尔干战血余腥、荒凉满目者如何?吾人自幸其安全,彼新握海上霸权、陆上霸权之战胜国亦将羡慕吾人之安全,攫取吾人安全之乐土为彼战胜国之胜利品矣。譬如一大博局,其中呼幺喝六之人悉皆豪商大贾,其胜负殊不能以局中之现有货币计,而天下名都大邑之巨产、巨大建筑实为此局中之博注。呜呼痛哉!中国不幸此时乃成一博注,而争其胜负者即彼英、俄、德、日也。至于巴尔干及土耳其,不过博局中暂用之货币耳,可不叹哉,可不惧哉!
谈欧战至此,人问予胡以为此琐匕之谈?予曰是即予个人所得之教训,取以形诸笔墨,此一寸心固是唤人愚梦之赤心也。人问予何不作大块文章写之?予曰予不文,不敢厚颜亦作战役史论。史论二字尤予所畏,随便谈谈,只好填笔记之篇幅也。
偶阅七月十八日《时报》北京专电,袁世凯总统府之内史监致函内务部,请查禁坊间出版之《中国预言》。予亦尝于报纸广告中见有《中国预言》之广告,大标其题曰“金圣叹手批本”。予颇喜阅金批之书,然予却不信此种荒唐之说,故等闲视之,未一购阅。后见查禁之电,好奇之心生,遂亟购一册阅之。看来看去,总看不出袁家天下的好处来,宜夫此老之勃然愤怒,毅然查禁也。是书虽曰金批,然亦不过《推背图》六十段并一金序而已,其序亦仅言《推背图》,而吕望《万年歌》、诸葛亮《马前课》、李淳风《藏头诗》、邵康节《梅花诗》、刘伯温《烧饼歌》、黄蘖禅师诗等篇并无圣叹只字,书贾汇刻成编,统名曰“金批秘本”,亦欺人之道也。金批《推背图》,证其已往之事至三十三象而止,此象乃满清入关之征。若三十四象成何事实,圣叹固无从臆测也,故其言曰:“证已往之事易,推未来之事难。然既证已往,似不得不推及将来,吾但愿自此以后,吾所谓平治者幸而中,吾所谓不平治者幸而不中,而吾或可告无罪矣”云云。予阅是书,首注意金批,故于三十三象以前有金批证实已无舛误者毫不注意,而于三十四象以后加以思索,求其与金批是否符合,觉金亦有谈言微中之处,代为补证数则列后。
三十四象谶曰:“头有发,衣怕白。太平时,王杀王。”颂曰:“太平又见血花飞,五色章成裹外衣。洪水滔天苗不秀,中原曾见梦全非。”金批曰:“此象疑遭水灾或兵戎,与天灾共见,此一乱也。”予曰此象主洪秀全太平天国之革命,“头有发”言长发也,“太平时”言国号也,“王杀王”言东王、北王之自相残害也,“洪水滔天苗不秀,中原曾见梦全非”二句嵌入“洪秀全”三字,且又隐指曾国藩之姓、太平天国之必败也,妙极准极。
三十五象有“西方有人,足踏神京”之句,又有“帝出不还”、“帝子临河筑金台,南有兵戎北有火”之句,实指咸丰出狩热河,英军火焚圆明园之事。金批曰:“此象疑有出狩事。”此言中也。
三十六象颂曰:“双拳旋转乾坤,海内无端不靖。母子不分先后,西望长安入觐。”金批曰:“此象疑一女子能定中原,建都长安。”予曰金先生误矣,此主西太后庚子出狩西安之兆,第一句之“拳”字并含有拳匪之意。女子固是女子,长安亦是长安,惜西太后乃非定中原之女子而为覆满清之女子耳,然亦足见金先生妙思,亦能稍得其端倪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