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音越想越气,翻来覆去,哪里睡得着。不一时人声寂静,连日辛苦的人,气过一会也就沉沉地睡着了。忽然满船大乱,人声闹嚷,睁眼看时,火光照得通红,正想跳起身,哪里能动,两手两脚通同绑好,面前站着一人,正要举刀劈下。陈音一想是了,只得哀求道:“饶我个全尸罢,死了也感激你!”那人倒停了手,把陈音提起,扑通一声掼下湖去。此时是正月下旬,天气寒冷得很,湖水又深,掼下去焉想活命。哪晓得陈音自小儿水内的工夫就练得十分纯熟,水内可伏得一个昼夜。陈音落到底,用口把绳头咬松,慢慢地退脱两手,再将两脚松开,迸口气向上一冒,加一劲冒出水面。听船上哀告之声,正是那个贵人,又夹着妇女啼哭之声。陈音轻轻泅到船尾,此时船上的人都在中舱,且喜船尾无人,急急把湿衣脱下,又去了袜,扭作一卷塞在舵眼里。身上只穿一条裤,无奈两手空空没有寸铁。蓦然想起上船之时,瞥见篷上插得有一把鱼叉,悄悄摸上去,且喜鱼叉尚在,抽出来捏在手中、去摸包裹被盖,哪里还有。想扑到中舱,又恐人多地窄,施展不开反而吃亏。
可惜铁弹不在身边,不能远取,忽想起一个主意,摸到烧饭舱里,取了十来个碗,在舵眼里祉出湿衣,用一件将碗裹紧,余下的仍塞进去。鱼叉夹在肋下,碗包系在背上,摸到桅杆,滑溜溜爬上桅去,双脚夹紧,将碗包移至前面,大声喊叫:“救命呀!救命呀!”果然中舱有两个人钻出头来。陈音喝地的:“着!”一碗飞下,听得一声“哎呀“,再一碗,又是一声,二人连声呐喊:“桅上有贼!”火光一晃,中舱拥出十余人,仰头上望,齐喊拿贼。
陈音一手一碗如联珠弹一般,手不停挥,碗不虚落,只打得一个个头破血流,眼珠突出。忽见一人爬上桅杆,陈音只作不见,仍用碗打下面的人。内中一个手拿板斧的正是船主,对准一碗飞下,船主用斧一挡,碰着旁边一人,伤了额角,爬桅的人已相离不远,陈音一鱼叉当头戮下,直透脑门,那人双手来拖鱼叉,被陈音用力一提,趋势一挑,将那人扑通一声掼下湖去,不知那人是否掼陈音下水的人,不必问他。船主此时急得暴跳如雷,大叫道:“且把桅杆砍倒!”有三五个未受伤的正待动手,陈音早已溜下来,大喝道:“鼠贼,怎敢害人!”鱼叉一摆,对着船主当胸便刺,船主用斧敲开,回手砍下,陈音掉转鱼叉又一拨,叉尖已至船主面门,船主头一们,把右耳划去半个。
一连几叉,杀得船主手慌脚乱,大叫众人快快动手。先时众人看得呆了,此时听碍叫,大家短刀长棍围上前来。陈音不慌不忙,舞动鱼叉,忽左忽右,忽上忽下,火焰横飞,响声不绝,杀得落花流水,只剩船主一人,招架不及,虚砍一斧,回头一跳,扑下水去,陈音想下水追赶,一则夜黑难防,二则恐带伤的贼坏了船上的客人。此时带伤众贼见船主赴水逃去,一齐跪在船板上叩头讨饶,陈音道:“尔等要留狗命,都去船头舱板下伏着,少时自有发落,若是动一动,就追了你的狗命!”众人喏喏连声,揭了舱板伏在下面。
陈音跨进中舱,见那贵人绑了手脚,象个捆猪模样,额角上受了伤,血流满面。那少年也绑了,倒在一边。后舱里有个人影,贴着门帘还在那里发抖。陈音到了贵人面前道:“贵人受惊了!”贵人初时被贼人细绑了手脚,只骇得魂飞魄散,口中乞命,心里发昏,后来听见有人杀贼,心中一喜,醒过来私念道:“不知是个甚么样的英雄!甚么样的豪杰!”叫佛叫天叫个不住。此刻对面一看,就是适才说他决乎不是好人的那人,真羞得面如血泼,头似火烧,自骂道:“我是个老杀才,老瞎狗!我的大恩公,千万不要记我老糊涂的过!”陈音只当不听见,拾了一把板刀,把鱼又靠在一旁,走近贵人身前举起刀来,那贵人惊得面如土色,大叫:“饶命!”陈音不理,把上下的绳索割断,又将那少年的绳索挑脱。此时贵人伸手伸脚,一会儿,扑地跪在船板上,那感激涕零、糜顶捐躯、莫报高厚的官样文字,此刻倒是真而又真了。陈音连忙跪下扶起道:“贵人不必如此,折杀小人了!”此时少年也跪了,后舱的人影也出来跪了,却是个十七八岁标致女子,并有两个人从前舱板下钻出来。陈音倒吃了一惊,仔细一看,不是贼人,却是那贵人的仆役。先时贼人动手就钻进舱板下去的,此时听得清清楚楚。知道主人无事,放胆钻出来也跪了,陈音一一让起,扶贵人立定,贵人一定让陈音坐,陈音再三口称不敢,贵人倒急了,立起身道:“恩公不肯坐,我们大家仍然跪下。”
说罢就要跪下去。陈音连忙拦着道:“小人坐,小人坐!”于是贵人正坐,一男一女坐在肩下,陈音对面斜签着身子坐下,两个仆役寻了茶水来送过,立在舱门口。贵人问道:“恩公尊姓大名?贵府哪里?此行何往?有何贵干?”陈音通了姓名籍贯,把投楚学弩的话说了,转问道:“贵人尊姓大名?是何贵国?如何坐了此船?”贵人道:“老夫王孙无极,“指着少年道:“小儿王孙建,“指着女子道:“小女季华。楚国人氏,右尹王孙繇于是我胞兄。昭王返国时,我曾授职宗怕。今因小儿患病,在本国百般医治总是无效。此行在齐国就医而回,由陆路到此,雇得此船,哪晓得是只贼船!适才得罪恩公,竟把好人认作贼,把贼认作好人,我这对瞎眼应该挖去才是!贼人动手时将我绑了手脚,那船主举刀待砍,小儿情急拔剑救护,争奈年轻力弱,加以众寡不敌,格斗一会儿也被贼人绑了。”指着舱门口道:“这两个狗才不知躲在哪里,小女哭哭啼啼推开篷窗意欲赴水,贼人围拢去拦阻。正在危急,幸得恩公搭救了我一家性命。且喜恩公要到敝国,正好同路,再图报答。”
陈音立起身道:“贵人不可这样称呼。倘蒙贵人携带,自愿随侍,到了贵国,诸事还望照应!”王孙无极拍着胸道:“一概在老夫身上!”又说道:“老夫有一句话相屈,务望恩公应允。”陈音道:“贵人有话尽管吩咐。”王孙无极道:“老夫一生只此一儿一女,爱如掌珍。小儿年纪虽幼,专好武事。老夫见恩公英雄,十分倾爱,叫小儿拜恩公为兄,小儿朝夕得恩公教导,老夫感谢不尽,且路上也方便些,恩公万不可推却!”陈音听了,心中暗喜,说道:“小人怎敢高攀?”王孙无极道:“这是甚么话广王孙建早已立起身来,对着陈音磕头下去,口称“哥哥“.陈音急忙跪下还礼。季华小姐也过来见了札。陈音与王孙无极磕头,口称“老怕“.王孙无极哈哈大笑,吩咐仆役道:“从此尔等称呼大恩主,早晚要小心伺候,与小主人一般。”仆役同声应了“是“,上前叩了头。
此时大家高兴,几乎把刚才的事都忘了。王孙无极要吩咐暖酒备菜,畅饮快谈。陈音道:“待小侄把这班毛贼开发了再行陪侍。”王孙无极道:“要紧要紧!”陈音觉得身上冷了起来,才想起身上止得一条湿裤。跳至后梢,细细地才寻着包袱,取了衣服穿好。包袱中取出牛耳尖刀,去船头上扳开舱板,叫道:“快快出来!”两个仆役掌灯照着,见这些人都是头破眼肿,共有十三人。到了中舱门口一字儿跪倒。陈音立在舱门口,在灯光之下仔细一看,见一个个身强气壮,喝问道:“好好从实直说,饶尔等的狗命,若有半句支吾,休想活命!”两个黑面汉子爬一步向前,一个道:“小人王成“,指着一个道:“他叫逢魁。船主叫晏勇,武艺了得,水中本事也不弱,专在这洪泽湖劫夺客商。我与逢魁驾着小船四路招揽客商。今日招揽得王孙贵人,见他行李富足,送上大船。刚才送好汉来的两个也是一党,我们下了手,得了财,他们有份的,大约此时也快来了,这是实话,冒犯好汉,真正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