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回碎宝器妖狐陷孝女跃寒溪义犬救娇娃
话说杨绮华怕诸伦收了卫茜夺她的宠爱,唤了粉蝶儿替她打个主意,摆布卫茜死了,以绝后患。粉蝶儿想了一会道:“计已有了。”绮华问她,她附着绮华的耳道:“如此这般,摆布她死,九姨娘一点不露形色,让别个做恶人,她那小性命哪里还有?”绮华听了大喜道:“真是好计!事情过了,我自另眼照看你。公子时常说要选个人,做个十全其美,包在我身上,保你稳稳地做十姨娘。”粉蝶儿抿着嘴笑道:“婢子那有这样福气,不要折死了!”
绮华道:“你的模样儿那点不娇好?你的心眼儿哪样不聪明?只怕公子收了你,就把我撇在九霄云外去了,那时我才懊恼哩!”粉蝶儿道:“婢子不是那种阴心险毒的人,九姨娘是知道的,从不晓得害人。倘有那一天,九姨娘就是要婢子去死,婢子也是情愿的。”绮华道:“我不过说说笑笑,有甚么不相信你?你就照你定的计去办罢,千万不可露了形迹,反为不便。”粉蝶儿道:“九姨娘放心,我自办得机密。”说罢去了。绮华甚是得意,只等事情破露出来。
原来诸伦在这十日里得了两对羊脂白玉杯、两枝金凤衔珠钗,十分珍爱,就分与殷媚春、杨绮华二人。二人得了,喜爱不尽,凤钗日日插在头上,玉杯日日摆在面前。一来喜的东西,一来显得宠爱。粉蝶儿定计之后。不时到媚春房中,无奈总有人在屋里。媚春也爱粉蝶儿能言会语,待得颇好,因此进出毫不碍眼,只等乘空下手。
且说卫茜自从叩见诸伦之后,马婆派她喂猫饲狗,卫茜低头做事,全不露一些神色。暇时同着阿翠一般小丫头不是劈薪,就是汲水,只寻些费力的事来做,心中想的多练点气力,到要紧时好用。在马婆面前总是和颜悦色,怎奈马婆因卫茜进府那一天冷落了她,牢记在心,只想磨擦卫茜。卫茜虽是百般勤苦,马婆还说她偷懒,不是说这样弄坏了,就说那样做迟了,横顺都有不是。卫茜全不放在心里,总寻些粗重事来做。一日失手碰碎了两个饭碗,马婆不在面前,悄悄地把碎碗撂在自己床下,却落在粉蝶儿眼中。粉蝶儿心中好生欢喜,却一声不响,倒叫卫茜不用声张,这是不要紧的事。卫茜甚是感激粉蝶儿。粉蝶儿随时带了卫茜到八姨、九姨房中走动,不时也到各姨处进出,随便做些零碎事体。卫茜不晓得的,粉蝶儿都细细教她。卫茜同粉蝶儿十分亲热。
过了月余,忽然八姨房中一对羊脂白玉杯不见了,闹得合府皆知。粉蝶儿加倍着急,逢人便问。各处搜寻。殷媚春气得要死,告知诸伦。诸伦把内宅的管婆仆妇、大小丫头一齐唤去,挨次盘问,却无一人晓得。媚春道:“若不寻出玉杯来,你们一个个休想活命!好好地问这班奴才,谅来不肯供认,须用那极重的刑法,打他熬不过,自然供出。”诸伦点头道:“如此最好。”
命人端整烙铁、竹签、藤条、木棒、粗练、碎瓷等件伺候。奴仆们见了都吃过这些苦来的,吓得心惊胆战啼哭起来。粉蝶儿上前回道:“此刻尚不知何人偷去,一概拷问,岂不冤屈好人?不如在各人房中去先搜一搜,有了形迹这就好了。若尤形迹,再行拷问他们也可无怨。”诸伦依了,媚春即刻立起身来,叱叫马婆带了众人从上房使女们的房中搜起,一个不准离开。先到粉蝶儿房中细细搜寻,翻箱倒箧,破壁移床,搜了一遍,毫无影响。挨次搜去,甚至掘土搬砖,只搜出几件不要紧的东西,玉杯不见影子,上房搜过,再搜仆妇们的住处,仍然不见。媚春发急道:“不用再搜了!谅她那些小丫头也不能到上房来,搜也无益。我只把这班奴才活活打死,出口气罢了!”说罢,转身要回房去。粉蝶儿暗暗着急,上前回道:“或者上房的人偷了交给那小丫头收藏,也未可知。总得也去搜一搜,方使众人心服。”诸伦道:“说得有理。”携了媚春的手往小丫头房里去,见媚春的手急得冰冷,又看脸上颜色也气得白了,连忙安慰道:“就是搜不出,我另寻两对好的赔你。你何苦急得这个样儿,反伤了自家身体?”媚春也不言语,一同到了小丫头房里。
马婆先动手,把阿翠、如意等床上床下、箱里包中逐一搜检,并无一犯眼之物,然后在卫茜床上翻来翻去,翻出一把极锋快的剪子。料是剪裁所用,毫不在意,掼在一边,余无别物。卫茜在旁边立看见剪子掼在一边,并不问及,便放了心安安稳稳看马婆搜去。忽见马婆把床移开,在床下叮叮当当拾起几片东西,口中狂叫道:“有,在这里了!”卫茜只道是前日碰碎的饭碗,谅来不甚要紧。媚春早走拢去,从马婆手中接过来一看,恰恰是那羊脂白玉杯,却成了四片,气得双手发颤问道:“这是哪个睡的床?”马婆用手指着卫茜道:“是她。”卫茜此时吓得目瞪口呆,心中好似七八个吊桶,一上一下,说不出苦来。媚春叱马婆带到上房慢慢地拷问,马婆应了,又道:“还有些瓷片,也带了去。”又将碗片拾起,拖了卫茜直到上房。
到了媚春的外房,媚春在一把椅上坐下。诸伦也随便坐了,心中十分惊讶,又十分难过,本想劝解,见媚春睁目竖眉,满脸怒气,不敢造次。马婆喝令卫茜跪下,媚春连声叫取家法,一时各样取齐,摆满一地。媚春又喝令马婆把卫茜的上下衣服全行剥下,马婆剥了下来,只剩一条单裤。诸伦一见卫茜浑身雪白、又爱又苦。媚春指着卫茜厉声叱道:“你这贱奴才!是几时偷去?怎样碰碎的?好好从实说来!”卫茜心中已横着一死的念头,倒毫不惊慌,应道:“婢子不曾偷取,并未碰碎,不知被何人陷害,婢子此冤莫白,但求速死!”媚春冷笑道:“你看,你看,这贱奴才还了得吗?明明白白在她床下搜出真赃,反说被人陷害,不打谅不肯招。”又对着卫茜道:“你想速死,我倒不肯叫你死得太快。且教你吃点零星苦,替我玉杯偿命。即叫马婆把藤条先抽这贱奴才三五百下再说。”马婆拽起袖子,取了藤条在手道:“我早看出她是个贼头贼脑,倒不料这样的大胆!”一面说,一面呼呼地上下乱抽。可怜卫茜虽是清寒人家的子女,卫老视如珍宝,哪里吃过这般苦楚?
浑身打得肉裂血流。藤条一阵紧似一阵骤雨般打下,卫茜倒卧在地,紧咬牙关,瞑目待死,一声儿也不哼。不但诸伦心里难过,一些仆妇丫头,除了粉蝶儿,莫不心酸。大约抽了三四百下,媚春见卫茜一声不响,叫马婆住手:“休要教她死快了,便宜了她。”马婆歇了手,弯着腰仔细看时,见卫茜还有气息,笑道:“这样贱骨头,哪里就会死?”粉蝶儿皱眉蹙额地走近卫茜身边,带着悲声道:“妹妹你好好招了罢!免得皮肤吃苦,为姐又不能代你,真真痛杀我也!”卫茜只作不听见,一语不发。媚春道:“这贱骨头装作死人模样来吓人,府中不知死过多少。只算扑了一苍蝇。谅她是不肯招的,把竹签来,十个指头通与她戳进去!”马婆便取了竹签,每根约长一寸,一根一根从卫茜指甲缝里戳进。可怜十指连心,哪里经受得起?痛叫一声,昏死过去。
仆妇丫头不忍注目,都把头掉过一边,诸伦平日虽然见惯,只因心爱卫茜,也觉不忍,挣起身来向外面走。到了绮华房中,见绮华躺在床上一手支着腮,面有喜色。诸伦叹口气道:“不想卫茜小小年纪做出这样事来。”绮华忽然皱着眉头道:“你也该替她解劝解劝,不然活活治死了,岂不可惜?”
诸伦只当绮华是好心,便道:“你何不去替她解劝一声?也是一桩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