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小芙手里抢了个香烟屁股狠命吸了几口,丢在痰盂里。一回儿,下衣像落蓬一般褪到脚踝骨上。众人觉得顿时眼前一亮,下衣脱掉,再把短衫袜子等,一件件脱得精光。老五还在解钮子,阿宝把她裤子一抽,也落到脚板上。老五面上一红,阿宝道:“这老规矩,美术学堂派,先脱裤子的,脱了裤子,一切都不害羞。便是你慢条厮理,旁人好不性急。”小芙道:“不必多讲,我们拍吧。第一张拍个“夜坐悄思“的样子,老五坐在椅上,阿宝站在傍边,两人装作想一件事情。”阿宝道:“有数有数。”照小芙所说的样子扮着。小芙道:“下面显豁一些,腿子不要夹紧。”阿宝说:“有数,你拍就是。”小芙拍了两张,再叫他们睡在半铜床上,拍一张“双凤齐飞。”坐在浴盆里,拍一张“双鸳戏水“.连拍了十多个样子,再叫小倩加入,拍三人片子。又拍了二三十张,说不尽形形色色,怪怪奇奇,直拍到垂晚,房间里没有光线,才始住手。
三位模特儿,已是娇汗盈躯,各去了个浴,才始分道扬镳而散。过得三四天,王川印出双美三美的片子不少,便在闸北西门两处地方,设立南北机关部,公然陈列出来,登报发售。报上说得天花乱坠,甚么“双美裸体照相册““三美模特儿照片”
,外加说明,甚么“并非图画描写,完全真身摄影。”“本公司觅到全球国色,大会串,拍成三美双美裸体照片,共有三十六套花样,套套新奇,一见销魂。”更有甚么“须眉毕现,玉体横陈“等字样,有人疑惑这“须“字别致,其实双美一颠一倒横陈着,自然须眉不分,有甚么诧异呢。自人从这广告披露以后,顿时又鼓动了一种潮流,买的人千方百计收罗,出卖的人天天增加,广告一天多一天,登登小报不够事,索性登起全国风行的大报来。,这消息传给地方官知道了,说那还了得,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只差几件衣服而已。现在索性剥掉衣服,公然拍照出售,贻害青年,实匪浅鲜。当下会同警察官,出示严禁,不许公然出售。此后有一位某军长,初到上海,在某处开会,瞧见许多交际明星,个个袒胸露臂,体态轻盈,忽然想起一件事,问左右道:“上海有一种不着裤子的女人叫甚么?”左右回说:“叫模特儿。”军长皱了皱眉头道:“伤风败俗,该当严禁。”这两句话,钻入当地警官耳中,如奉纶音,回到警局,重行出示严禁。又恐那批模商,阳奉阴违,当同侦缉长商量,教他严密访拿。侦缉长晓得奉上官命令,不便塞责,当真同全班侦探,四出搜查,一时破获模特儿机关不少,捉进模特老板很多。王川不幸,也在其内,判押三月。侦探立此巨功,警官各有赏赐。
当下侦缉长把几箱模特儿照片送到堂上时,警官眯挤着眼睛,逐张察看,一时看得出神,对侦缉长说:“这模特儿,委实可观,莫怪哄动万人,不知外边可有什么新奇的吗或是两人或是三人合拍的,你们再去设法抄查,查到了来给我看个仔细。”侦缉长说声得令,走下堂来,对众弟兄说:“模特儿,模特儿,现在弄出事来了。堂上瞧得出神,嫌比一个人拍的不有趣,要我们再去抄查双人三人的给他看。外边模特儿机关,都抄尽了,教我们再到那里去查呢?”侦探中有一个工于心计的,叫阿毛道:“老哥,你放心,把这件事交托在我身上,莫说堂上要看双人三人,便是看十个念个在一起的也容易。”侦缉长笑逐颜开道:“那么专托你阿毛哥吧。你查到了,自己送给大人瞧,有赏赐,我们也不来拆你分儿。”阿毛道:“理会得。”当下走到城隍庙,只听一片叮叮!叮叮!的锣鼓声,又听得那江北口音喊着道:“一只铜子看十门嗳看了一门又一门嗳看到孙行者大闹天宫嗳看到那个扬州女混堂嗳还有那个大小姣娘好耍子嗳“
说到这里,阿毛丢上一仙铜子去看,谁知里面早已变换花样。
阿毛看完十张,一无破绽,好生纳闷。心想江北人很坏,非偷看不行。又走过一处,听得又在那里喊着,阿毛轻轻走上前去,只见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同一位老太太,看得绯红着脸走了。阿毛乜着一只眼睛,偷偷一瞧,里面果然一幅秘戏图,一男一女,正在颠鸾倒凤,虽是画的,画得维妙维肖,当下沿途喊了个岗警,便把那摆西洋镜的人拘住,抄出西洋镜里面,不少诲淫画片。阿毛把他立刻解进警局,一面将画片呈上警官。警官不敢怠慢,慌忙戴起老光眼镜来,仔细察看,啧啧叹赏道:“妙则妙矣,可惜呆板一进。”阿毛何等乖觉,连忙接嘴道:“大人在上,小的有个意见,供献大人。假使如此这般,便好捉几个活模特儿来,供大人一个个细赏。”警官惊喜欲狂,说我签手谕给你,你立刻去照办,办得好,重重有赏。阿毛拿了手谕,得意洋洋走下堂来。侦缉长和几位弟兄们,问阿毛模特儿案如何办法?阿毛说:“早已办妥。今儿堂上要看活模特儿了,我们大家好趁此机会,广广眼界。”众位弟兄说:“阿毛,你痴了,活模特哪里捉去?便是捉了来,解到堂上,也不过是个女子,哪里好剥掉她衣服,当堂供人玩赏呢?”阿毛笑道:“不但供我们玩赏,还要精赤条条,给全上海人玩赏。”众位弟兄说:“吹牛皮,你做了大总统,也办不到把个女子,精赤条条供众人玩赏。”阿毛道:“我自有手段,这条法律,便是我订的法律,你们不信时,看颜色吧。”众弟兄当他梦话,阿毛一人自去进行。
且说上海地方,有一种嫂嫂,军纪虽只二十来岁,可是没一个人不称他一声嫂嫂,便是稀小的小孩,垂老的老翁,也一例叫他嫂嫂。照伦理学讲起来,有了嫂嫂,便该有一个对待的哥哥,然而哥哥没一定,不论谁,只要是阳性,都有做哥哥的资格,只要嫂嫂承认罢了。但是今天做了哥哥,也许明天便退任。这种嫂嫂,上海很多很多,统名之曰白相人嫂嫂。嫂嫂的面庞,也很白嫩,两只水汪汪的眼睛,也能摄人魂魄。然而细细瞧起来,水汪汪中实在带着一股杀气。嫂嫂的装束,衣是黑衣,裤是黑裤,袜是黑袜,鞋是黑鞋,加着本身的黑发,黑眉,黑眼,照烘云托月的古例推测起来,嫂嫂的脸蛋儿,自然要白了。嫂嫂嘴里镶着两个金牙,据说不是脱落了才去装的,是把好好的牙齿拔了,去装上金的。
嫂嫂的手上共有六个金戒指,左手三个,右手三个,嫂嫂的踪迹,白天最多在四马路,升平楼,大马路,日升楼,打狗桥,上海楼,这几处地方,最容易看见她,这是嫂嫂的大概情形。我书里说的嫂嫂,是一个嫂嫂中的老资格。有一天晚上,嫂嫂在霞飞路初宁里十三号家里,正坐在电灯光下吸烟,走进个梢长大汉来,连声喊着道:“嫂嫂!嫂嫂!!嫂嫂!!!”嫂嫂只不答应,嘴里衔支大英牌香烟,头上积着烟灰有一寸多长,并不弹去。等了好一回慢吞吞答道:“你嫂嫂又没死掉,要你死鬼叫喜般叫。”那男子道“嫂嫂真死了,送丧的准定有一里多长。”嫂嫂跳起来道:“死鬼,你说什么?老娘臂膀上吊得起人,肚子上站得起人,老娘只用了你几个钱,你便想管我吗?吓!对便罢,不对咱们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男子道:“唷唷,我又没得罪你嫂嫂,你欠的几个钱,又不问你讨,你要用五十一百,只管拿去。”嫂嫂欢喜道:“老娘这几天赌运不好,一口气输了三四百。”男子道:“洋钿钞票我多着,明天亲自送给你。只是我要问你,你身上的东西,让我瞧一个畅。”嫂嫂一笑道:“死鬼,你是个近视眼,休想。”等一回又道:“老娘今天放一个大人情,你拿本领来找罢。”那男子喜得笑起来道:“你大腿上刺着两条龙,我是知道的。胸脯口一只凤,我也知道的。难道小肚子上还有甚么好玩艺吗?我非得看个清楚不行。”嫂嫂道:“爽爽快快,要看便看,多说话不是生意经。”那男子听得这般说,便拉下电灯细看。一回儿说,原来这玩艺儿在夹缝子里,叫人粗看哪里看得出。又问嫂嫂道:“不知你刺了几年?”嫂嫂道:“三四个年头了。”又问有几个人一同刺着这东西?嫂嫂道:“小姊妹十个,我年纪最大,辈分最长,刺的花纹也最多。像前楼嫂嫂,楼下嫂嫂,就没有像我刺得多。”那男子道:“不知她们可在家里?”嫂嫂说:“在家里,你想看吗,那是办也办弗到。”男子道:“办不到,我就不看,请她们来喝杯酒吧,拿十块钱买去。”嫂嫂拿了十块钱去买来不少酒菜,当真请到前楼嫂嫂和楼下嫂嫂,一同畅饮,直到一深黄昏,大家喝得烂醉如泥,腻在一块儿,不能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