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如果不为其他原因,仍从美学上来看,我是坚决反对当众裸体的。如果诗人不知道,艺术家是会知道的:完美的人体不啻凤毛麟角。美女可能有着漂亮的躯干,可也还有难看的细瘦小腿和不匀称的脚。坚信如果人们在炎夏的下午去海滨观赏自然之情,任何目光敏锐的人都会被吓跑的。十三岁的苏三瘦骨嶙峋;蓓蒂的臂部臃肿突兀;乔治叔秃头底下配副眼镜,实在难看;凯特姐胸部松驰,而柯黛莉亚婶简直是个怪物。一家人中我看只有朱丽亚算得上国色天香。正如中国人所描绘的美女那样,增之一分则嫌肥,减之一分则嫌瘦,她就是这样的恰到好处。可宇宙间能有几个恰到好处的人?就是这几个人在青春消逝之后,仍能保持恰到好处者所剩有几?
因此,彻头彻尾的裸体主义只有在男女看不见自己丑陋的社会里才能容忍,如果深入推理,它将意味着我们美感的大衰退,引起的后果将是:对漂亮裸体的美学鉴赏与观看非洲丛林中的裸体土人相差无几。一般人体都像猴子或像吃得饱的马,只有衣服的掩饰能使有的人看上去像陆军上校,使有的人像银行老板。剥掉他们的衣服,这些人的上校和老板形象就会烟消云散!他们在家偶尔实行裸体主义,说明了他们为什么一般被太太蔑视的原因。剥光国际会议上那些风度翩翩的代表们的衣服,我们就会获得更真切的认识:当今混乱的世界,原来是由一群猴子统治着。
我相信,在裸体主义被习俗推崇的世界上,几乎所有的女人都渴望有块破布把造物主在她们身上永久遗忘的角落掩起来。总之,男子的堕落,女子的卖俏是始于遮羞布。试想想,在裸体主义世界上,多少女人系上乳罩以增强她们的肉感,又有多少人穿上紧身衣!那些胆大妄为、寡廉鲜耻的女性服装设计师,将会受到德高望重的老太太的指责,指责他们没有让女人袒胸露腹。“那些无耻的摩登女郎真不光明正大!”裸体王国的道学太太宣称道:“噢,更年轻的斯特雷奇小姐竟拿一块一尺多长的布片缠在臂部上。我不想传谣,也没亲眼见过,但人家是这么说的!”
“噢,摩登女郎现在是无所不为,”顿第太太接着说,“如果哪一天她们将臂部的布延伸到膝盖,我也不觉得怎么样,你知道这些年轻人,就是敢于惊世骇俗。”
男人只会爱上戴乳罩的女人,或是死于石榴裙下。因此我说,如果裸体主义来了,让它来吧!它无伤大雅。我充分相信,我们人类的美感还没有丧失殆尽,还能够自然地阻止过度的行为。我平素对人们的道德并不关心,但本文算是我所写的最正经的一篇。
谈海外钓鱼之乐
夏天来了,又使我想到在海外钓鱼之乐。我每年夏天旅行,总先打听某地有某种钓鱼之便,早为安排。因此,瑞士、奥、法诸国足迹所至,都有垂钓的回忆。维也纳的多瑙河畔,巴黎的色印外郊,湖山景色都随着垂纶吊影,收入眼帘。人生何事不钓鱼,在我是一种不可思议之谜。在家时,因为种种因素,没有设备,所以也未成风气。淡水河中,游艇竟然绝迹,石门湖上,绿蓑青笠之男女无几,深以为憾。水上既无饭店,陌上行人甚稀,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也许“政府”爱护老百姓,十分关怀,怕我们小民沉落水里去,那就不得而知了。然而白鹭云飞,柳堤倒影,这辜负春光秋色之罪,应该由谁去负责?或者暮天凉月之际,烟雾笼晴之时,流光易逝的一刹那,有谁拾取?或者良辰静夜,月明星稀,未能放舟中流,荡漾波心,游心物外,洗我胸中秽气,是谁之过?纵使高架铁路完成,而一路柳堤冷落,画舫绝迹,未免为河山减色。
使我最难忘的是阿根廷的巴利洛遮(Bariloche)湖。这是有名的钓鳟鱼的好地方。地在高山,因为河山变易,这些鳟鱼久已不能入海,名为LandolckedSalmon而与鲟鱼混种,称为Salmentrout。在北美的鲟鱼平常只有一两磅,大者三五磅,此地却有一二十磅的鲟鱼,及二三十磅的鳟鱼。艾森豪威尔总统也曾来此下钓,这是我的向导告诉我的。巴利洛遮湖,位在阿根廷与智利交界。南美安狄斯大山脉至此之势已尽,所以这个地方,虽然重峦叠嶂,却是湖山胜地,车船络绎往来无阻。这一带都是钓鲟鱼的好地方,越界到了巴利洛遮湖,遂成天然仙景。湖上有Llao-Llao饭店,导游指南称为世界风景第一。Llao-Llao坐落此山,正似一朵出水芙蓉,前后左右,倚栏凭眺,碧空谬廓,万顷琉璃,大有鸿蒙未开气象。晨曦初指,即见千峦争秀,光彩陆离。大概山不高而景奇,所以一望无际,层层叠叠的青峦秀峰与湖水的碧绿,阳光的红晕相辉映。又没有像瑞士缆车别墅之安插,快艇之浮动,冗难其问,竟成与鹿豕游之鸿蒙世界。游客指南所称,果然名副其实。此地钓鱼多用汽船慢行拖钓方法,名为Trolling。船慢慢开行,钓丝拖在船后一百余尺以外。钩用汤匙形,随波施转,闪烁引鱼注意,所以不需用饵。我与内人乘舟而往,渔竿插在舷上,鱼上钩时自可见竿摇动。这样一路流光照碧,寒声隐地寻芳洲,船行过时惊起宿雁飞落芦深处。夕阳返照,乱红无数,仰天长啸,响彻云霄,不复知是天上,是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