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生画马真是马,苏子作诗如见画。世无伯乐亦无韩,此诗此画谁当看?”诗之与记,其体虽异,其为布置铺写则同。诵坡公之语,盖不待见画也。予《云林绘监》中有临本,略无小异。杜老《观盲将军画马图》云:“昔日太宗拳毛,近时郭家师子花。今之新图有二马,复令识者久叹嗟。其余七匹亦殊绝,迥若寒空动烟雪。霜蹄蹴踏长揪间,马官厮养森成列。可怜九马争神骏,顾视清高气深稳。”其语视东坡,似若不及,至于“斯须九重真龙出,一洗万古凡马空”,不妨独步也。杜又有《画马赞》云:“韩干画马,毫端有神。骅骝老大,騕袅清新”及“四蹄雷雹,一日天池。赡彼骏骨,实惟龙媒”之句。坡公《九马赞》言:“薛绍彭家藏曹将军《九马图》,杜子美所为作诗者也。”其词云:“牧者万岁,绘者惟霸。甫为作诵,伟哉九马。”读此诗文数篇,真能使人方寸超然,意气横出,可谓“妙绝动宫墙”矣。
风灾霜旱庆元四年,饶州盛夏中,时雨频降,六七月之间未尝请祷,农家水车龙具,倚之于壁,父老以为所未见,指期西成有秋,当倍常岁,而低下之田,遂以潦告。余干、安仁乃于八月罹地火之厄。地火者,盖苗根及心,虫生之,茎干焦枯,如火烈烈,正古之所谓蠢贼也。九月十四日,严霜连降,晚稻未实者,皆为所薄,不能复生,诸县多然。有常产者,诉于郡县,郡守孜孜爱民,有意蠲租,然僚吏多云:“在法无此两项。”又云:“九月正是霜降节,不足为异。”案白乐天讽谏《杜陵叟》一篇曰:“九月霜降秋早寒,禾穗未熟皆青干。长吏明知不申破,急敛暴征求考课。”此明证也。予因记元佑五年苏公守杭日,与宰相吕汲公书,论浙西灾伤曰:“贤哲一闻此言,理无不行,但恐世俗谄薄成风,揣所乐闻与所忌讳,争言无灾,或有灾而不甚损。八月之末,秀州数千人诉风灾,吏以为法有诉水旱而无诉风灾,闭拒不纳,老幼相腾践,死者十一人。由此言之,吏不喜言灾者,盖十人而九,不可不察也。”苏公及此,可谓仁人之言。岂非昔人立法之初,如所谓风灾、所谓早霜之类,非如水旱之田可以稽考,惧贪民乘时,或成冒滥,故不轻启其端。今日之计,固难添创条式。但凡有灾伤,出于水旱之外者,专委良守令推而行之,则实惠及民,可以救其流亡之祸,仁政之上也。
八
白苏诗纪年岁白乐天为人诚实洞达,故作诗述怀,好纪年岁。因阅其集,辄抒录之:“此生知负少年心,不展愁眉欲三十”,“莫言三十是年少,百岁三分已一分”,“何况才中年,又过三十二”,“不觉明镜中,忽年三十四”,“我年三十六,冉冉昏复旦”,“非老亦非少,年过三纪余”,“行年欲四十,有女曰金銮”,“我今欲四十,秋怀亦可知”。“行年三十九,岁暮日斜时”,“忽因时节惊年岁,四十如今欠一年”,“四十为野夫,田中学锄谷”,“四十官七品,拙宦非由它”,“毛鬓早改变,四十白发生”,“况我今四十,本来形貌羸”,“衰病四十身,娇痴三岁女”,“自问今年几,春秋四十初”,“四十未为老,忧伤早衰恶”,“莫学二郎吟太苦,才年四十鬓如霜”,“下有独立人,年来四十一”,“若为重入华阳院,病鬓愁心四十三”,“已年四十四,又为五品官”,“面瘦头斑四十四,远谪江州为郡吏”,“行年四十五,两鬓半苍苍”,“四十六时三月尽,送春争得不殷勤”,“我今四十六,衰悴卧江城”,“鬓发苍浪牙齿疏,不觉身年四十七”,“明朝四十九,应转悟前非”,“四十九年身老日,一百五夜月明天”,“衰鬓磋跎将五十,关河迢递过三千”,“青山举眼三千里,白发平头五十人”,“宦途气味已谙尽,五十不休何日休”,“五十江城守,停杯忽自思”,“莫学尔兄年五十,蹉跎始得掌丝纶”,“五十未全老,尚可且欢娱”,“长庆二年秋,我年五十一”,“二月五日花如雪,五十二人头似霜”,“老校于君合先退,明年半百又加三”,“前岁花前五十二,今年花前五十五”,“倘年七十犹强健,尚得闲行十五春”,“去时十一二,今年五十六”,“我年五十七,荣名得几许”,“我年五十七,归去诚已迟”,“身为三品官,年已五十八”,“五十八翁方有后,静思堪喜亦堪嗟”,“半百过九年,艳阳残一日”,“火销灯尽天明后,便是平头六十人”,“六十河南尹,前途足可知”,“不准拟身年六十,上山仍未要人扶”,“不准拟身年六十,游春犹自有心情”,“我今悟已晚,六十方退闲”,“今岁日余二十六,来岁年登六十二”,“心情多少在,六十二三人”,“六十三翁头雪白,假如醒黠欲何为”,“行年六十四,安得不衰赢”,“我今六十五,走若下坡轮”,“年开第七秩,屈指几多人”,“五十八归来,今年六十六”,“无忧亦无喜,六十六年春”,“共把十千沽一斗,相看七十欠三年”,“七十欠四岁,此生那足论”,“六十八衰翁,乘衰百疾攻”,“又问年几何,七十行欠二”,“更过今年年七十,假如无病亦宜休”,“今日行年将七十,犹须惭愧病来迟”,“且喜同年满七十,莫嫌衰病莫嫌贫”,“旧语相传聊自慰,世间七十老人稀”,“皤然七十翁,亦足称寿考”,“昨日复今辰,悠悠七十春”,“人生七十希,我年幸过之”,“白须如雪五朝臣,又入新正第七旬时年七十一。”,“行开第八秩,可谓尽天年”,“吾今已年七十一,眼昏须白头风眩”,“七十人难到,过三更较稀”,“七十三人难再到,今春来是别花来”,“七十三翁旦暮身,誓开险路作通津”,“风光抛得也,七十四年春”,“寿及七十五,俸沾五十千”,其多如此。苏公素重乐天,故间亦效之,如“龙钟三十九,劳生已强半,岁莫日斜时,还为昔人叹”,正引用其语。又“四十岂不知头颅,畏人不出何其愚”,“我今四十二,衰发不满梳”,“忆在钱塘正如此,回头四十二年非”,“行年四十九,还此北窗宿”,“吾年四十九,赖此一笑喜”,“嗟我与君皆丙子,四十九年穷不死”,“五十之年初过二,衰颜记我今如此”,“白发苍颜五十三,家人强遣试春衫”,“先生年来六十化,道眼已入不二门”,“纷纷华发不足道,当返六十过去魂”,“我年六十一,颓景薄西山”,“结发事文史,俯仰六十逾”,“与君皆丙子,各已三万日”。玩味庄诵,便如阅年谱也。
天将富此翁唐刘仁轨任给事中,为宰相李义府所恶,出为青州刺史。及代还,欲斥以罪,又坐清船覆没免官。其后百济叛,诏以白衣检校带方州刺史。仁轨谓人曰:“天将富贵此翁邪!”果削平辽海。白乐天有《自题酒库》一篇,云:“身更求何事,天将富此翁。此翁何处富,酒库不曾空。”注云:“刘仁轨诗:“天将富此翁。”以一醉为富也。”然则唐史以此为仁轨之语,而不言其诗,为未审耳。
白公说俸禄白乐天仕宦,从壮至老,凡俸禄多寡之数,悉载于诗,虽波及他人亦然。其立身廉清,家无余积,可以概见矣。因读其集,辄叙而列之。其为校书郎,曰:“俸钱万六千,月给亦有余。”为左拾遗,曰:“月惭谏纸二千张,岁愧俸钱三十万。”兼京兆户曹,曰:“俸钱四五万,月可奉晨昏。凛禄二百石,岁可盈仓囷。”贬江州司马,曰:“散员足庇身,薄俸可资家。”《壁记》曰:“岁凛数百石,月俸六七万。”罢杭州刺史,曰:“三年请禄傣,颇有余衣食。”“移家入新宅,罢郡有余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