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惰固非性情之正。曰亲爱,曰贱恶,曰畏敬,曰哀矜,皆发于四端。人之所不能无者,但溺于偏私。倚着一处,则所谓僻也。处身之道,公平无我,是非兼照,则众心肃服,家自然齐。一有偏焉,人道乖矣。其祸可胜言哉。偏于所好,辄忘其恶。偏于所恶,辄忘其美。流俗暗浅,大抵如是。故曰:天下鲜矣。不知子之恶,不知苗之硕,皆所以推明辟字。
右第四章,论齐家在修其身。却只说身之所以不修处。若说身之所以修,即是上章正心事矣。立辞严密,极宜细玩。且于齐家利害愈更深切。上章只说心之所以不正处,文意亦如此。上章四个“有所”字,此章六个“辟”字,其实皆心之病。但上四者止是自身里事,此六者是施于人,即处家之道也,所以不同。
第五章
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国。孝者所以事君也,弟[去声]者所以事长[丁丈切]也,慈者所以使众也。《康诰》曰:“如保赤子。”心诚求之,虽不中[去声],不远矣。未有学养子而后嫁者也。
其家不可教,其教不足以行于家也。教不足行于家而能教人,安有是理哉?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国,教行而人自化耳。孝弟慈是教之大者,虽然行于家者,不特能化人也。事父孝而忠可移于君,事兄弟而顺可移于长,以至慈之足以使众。往往同此一理。譬如保赤子,本不能言心诚,求之自然,中其所欲,初非学养子而后嫁也。谓之所以犹云即是此事。以之事君,以之事长,以之使众,岂待学而后能哉。
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一人贪戾一国作乱,其机如此。此谓一言偾[音奋]事一人定国。(机者,如弩之机也。偾,覆败也。)
此节又言善恶,皆足以使人化也。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不幸为人上者,为贪刻,为暴戾,则从风而靡,必有甚焉者矣。仁让说一家,贪戾却只说一人。仁让之化止于仁让。贪戾之祸遂至作乱,可不谨欤?可不惧欤?一言偾事,一人定国,愈见其机之不可轻发处。
尧舜率天下以仁而民从之,桀纣率天下以暴而民从之,其所令反其所好而民不从。是故君子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诸人者,未之有也。故治国在齐其家。(喻,开晓之也)
此节又言为人上者。君无其实,亦难强人之从也。尧舜实有此仁,故民亦从而仁。桀纣实有此暴,故民亦从而暴。令民者在此,而其所好者在彼,如之何其可从哉?《传》曰:以身教者从,以言教者讼。又曰:夫子教我以正而夫子未出于正。皆此之谓也。是故己有其善,而后可求人之善。己无其恶,而后可非人之恶。所藏乎身不恕,而欲以空言呶呶于人,不可得矣。“恕”字是一章之纲领。已行得,人亦行得。家行得,国亦行得。此所以成教,所以兴,所以从。若只是自家偏私之说,如何能喻。
《诗》云:“桃之夭夭[平声],其叶蓁蓁[音臻]。之子于归,宜其家人。”宜其家人,而后可以教国人。《诗》云:“宜兄宜弟。”宜兄宜弟而后可以教国人。《诗》云:“其仪不忒,正是四国。”其为父子兄弟足法而后民法之也。此谓治国在齐其家。(诗周南桃夭篇。夭夭,少好貌。蓁蓁,美盛貌。之子,犹言是子。归,嫁也。宜者,相宜之宜。又诗小雅蓼萧篇,又诗曹风鸤鸠篇。忒,差也。)
此下引用三《诗》,总结上文之意。词旨条达,一唱三叹,读之令人感动。宜者,义所当然,人心自然之则也。宜于家,宜于兄弟,所以可行。若不宜,则闺门之内龃龉万状,如之何而教国人哉。我之仪表不差,四国所以可正。经文直书其下,曰:父子兄弟足法而后民法之。于本分上有纤毫欠阙,便不足法。舜为法于天下,只是察于人伦,世衰道微,天属为仇。有若周人化商之书,可为太息者多矣。圣贤于此所以深致意欤?两言治国在齐其家,尤更恳切。
右第五章,论治国在齐家。
第六章
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皆丁丈切]而民兴弟,上恤孤而民不倍[与背同],是以君子有系[胡结切]矩之道也。所恶[去声下同]于上,毋以使下;所恶于下,毋以事上;所恶于前,毋以先[去声]后;所恶于后,毋以从前;所恶于右,毋以交于左;所恶于左,毋以交于右。此之谓系矩之道。(老老者,老吾老也。长长者,长吾长也。幼而无父曰孤。系,度也。矩,所以为方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