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蝶恋花序(1)
公元七六一年春天,寓居在成都浣花溪畔的诗人杜甫,写了一首名叫《春夜喜雨》的诗: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这是成都最美的时节。夜里春风悄悄潜入这座城市,像一群调皮而轻盈的精灵,轻轻撩动你的窗帷,同时也带来濛濛的细雨和潮湿清新的空气;清晨你推窗一望,只见天高云淡,郊外黄澄澄的油菜花和雪白的梨花开得烂漫,连院子的青石台阶上也落满了沉甸甸湿漉漉的海棠花。
如梦如幻的季节,浅夏把她最好的礼物,《如梦蝶恋花——词牌名的古典风情》奉献给我们。这是一本优雅、沉郁而略带伤感的书,作者巧妙地借用词牌故事,抒发她对中国古代生活的缅怀与追忆。那些逝去的生活场景跟她的心灵是如此接近,以至于让你恍惚觉得,她就是从宋代的山水、画卷和闺阁深处走出来的那个人,浑身弥漫着雅致的书卷气息和古代女子特有的矛盾气质。既端庄,又妖娆。既看破红尘又感时伤春。正是这种在沉溺与抗争中的阅读,使她的书写具有柔韧的张力和苍凉的美感。
词,又称“诗余”、“长短句”、“倚声”、“填词”,是古代诗歌的一种形式,萌芽于隋唐之际,兴盛于晚唐五代而极盛于宋。跟《诗经》最初是从民歌采摘而来一样,词也受到民间歌谣和当时盛极一时的律诗、绝句的影响,往往是可以配乐而歌的。因此,人们又称写词为填词,把一个个或苍凉沉郁、或典雅庄重的汉字填入到某种曲调的乐谱中,供宫廷或民间演唱。这种事先固定的音乐曲调跟词这种文学形式结合以后,就产生了词牌。如大家耳熟能详的《念奴娇》、《菩萨蛮》、《虞美人》、《西江月》、《鹧鸪天》、《点绛唇》、《蝶恋花》、《满江红》、《摸鱼儿》、《一剪梅》等,都是当时常见而流行的词牌。
唐宋时期,词牌的由来往往都有故事可以追溯,比如《菩萨蛮》,就是唐代的女蛮国进贡过一些貌美如花的女子,她们梳着高髻,戴着金冠,满身璎络,貌如菩萨,因此教坊的乐师就借景生情谱成《菩萨蛮曲》供人们歌唱。同时,词牌的节奏和韵律因为约定成俗和逐渐固定的关系,到后来就形成了特有的风格。它们或慷慨激昂、或舒缓柔媚、或婉约含蓄,填词的人可根据表达对象的意境和当时的心情来选择词牌。
那些从唇齿间轻轻吐出的词牌是多么让人怦然心跳。《浪淘沙》让人想起惊涛拍岸,抚古怀今;《蝶恋花》叫人想起庄周梦蝶和蝴蝶翩翩,状情写景都十分适宜;《点绛唇》则让人想起猩红如花的樱桃小口,是填写小令的最佳词牌……总之,音乐让词产生灵魂,长出翅膀,穿越漫长时空,滋养我们的心灵。
浅夏的这本书,高明之处不在于擅讲词牌故事,而在于她把词的赏析和词牌的产生完美地结合在一起,使我们真正看到了中国古典诗词之美。有一类词,对她来说,简直心心相印,那就是表达男女之情、个人心境或隐秘情绪的词,往往能通过她的解说,变得摇曳生姿;而对那些表现人生际遇和生活态度的词,她用女子的细腻和直觉穿越性别的障碍,带领我们亲近千年前那一个个曾活生生的灵魂。对自然和自由的向往贯穿在她的文字中,让我们看到在遥远的古代,人们沉湎于月亮的光辉和美酒的甘洌,亲近自然,寄情山水,珍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渴望生活在一种身心自由而畅达的环境中,没有喘不过气的工作压力,没有复杂得令人心烦的人际关系,无论是隔墙看花、中秋赏月、赤壁怀古、花园愉情,都可以那么率真和浪漫。
阅读浅夏的文字,仿佛在一个花园漫游。她巧妙地用两两词牌的组合带给我们全新的欣赏体验。《念奴娇》与《何满子》仿佛是一对大气的牡丹花,带着盛唐风韵的华丽;《菩萨蛮》与《破阵子》是一对带着异域色彩的郁金香,冷艳而妖媚;《浣溪沙》与《采桑子》是一丛开在山边溪谷的迎春花,仿佛闻得到早春的气息……词的花园里异彩纷呈,每一朵花在她的描画下呈现出以往被人忽略的色彩和姿态。这是这本书最有阅读价值的地方,这样的阅读让人既意外又会心。
东风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香满路。
愿浅夏的这本书能带给你梦回唐宋的感觉,在她细腻心灵和优美文字的指引下,去细细品味某一个月夜那飘浮不定的梅香、一段无疾而终的爱情、一朵花或一个黄昏的命运、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思念、一次春游或元宵夜的鬓影衣香,人生在如歌的好词中绽放出绚丽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