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饮又能诗。座客无毡醉不知。花谢酒阑春到也,离离。一点微酸已著枝。
《南乡子》里亦有豪气之作,那时属于辛弃疾的理想,在真正的高手面前,词牌格律简直约束不了他: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
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跟《南乡子》一样,《江城子》开始时也是单调,后来在宋词中变成了双调。这一曲后来反而不大见咏古情怀,而悼亡、言志、寄托咏怀之作却几乎每一首都是经典,而奇怪的是不管是用它填什么情绪的词意,居然都是那么贴切,这不能不说是词牌中的一个特例。苏轼爱作《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自不必说,他还用它自画像“老夫聊发少年狂”,情绪之截然两端让人惊叹这一曲调的万般灵动。喜欢秦观的这一首,感觉情绪上有些似李珣,都是一种克制的隐忍的人生,纵使感情到了无控制的时候,他们的脸上也是平静的,纵使有泪如海也无声:西城杨柳弄春柔。动离忧,泪难收。犹记多情曾为系归舟。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
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飞絮落花时候一登楼。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
西江月与浪淘沙(1)
通过唐玄宗的妹妹玉真公主的引荐见到玄宗的时候,李白已经四十多岁了。在这之前和之后,李白的所作所为惟一目的就是用各种方法彰显自己的个性和才华。写自荐信,结交游侠,四处漫游,在山林中隐居,都是想引起人们的注意,后来传说的让高力士脱靴也好,醉卧长安街市也好,都是他的行为艺术。这本来也没有什么不好,只有在太平岁月皇帝才有这种欣赏异士高人的心情。如果李白也是老老实实地通过科举考试,一步步在仕途上经营,那我们看到的就不会是现在的这个李白了。所以说李白是惟一的,他用他的一生全情演绎了一个传奇,在传统的以含蓄蕴藉为美德的文人价值评判体系中,他是一个特例。
有人说李白的功名心很重,为了做官甚至摧眉折腰事权贵,但我总觉得他好像一个自己自顾自玩着游戏的孩子,玩得高兴就行,实在也没有什么心机。否则以他在玄宗身边一年多的时间,不是没有机会。那个时候他作词,李龟年演唱,玄宗度曲,贵妃舞蹈,他们玩得实在是很尽兴的。他只是把皇宫当了他人生最华丽的一个舞台,皇帝妃子都成了他的配角。有他在的那段时间,梨园中的乐师和舞伎一定是不停地忙着排演新节目,除了奉命作诗和为乐府填词外,他也会把他以前二十多年来的旧作一一搬演。说他没有心机是真的,不说他为杨贵妃和牡丹花所写的那三首著名的《清平调》有讽刺隐喻之嫌,单说他把诸如《苏台觅古》这样的诗交给乐队演出,就单纯到没有考虑过那个聪明过人的皇帝是否会存古今兴衰的联想。
旧苑荒台杨柳新,菱歌清唱不胜春。
只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吴王宫里人。
苏台即姑苏台,是春秋时代吴王夫差游乐的地方,在今天的苏州。西江是从南京以西到江西境内的一段长江,在李白的诗中不止一次出现。这是一首典型的李白式的咏古诗。李白诗中常见江月,他的目光一般都是往上看,低头思故乡的时候其实是很少的。他始终保持着一种仰望的姿态,一般的闲花野草是不会出现在他的诗里的,写意而绝非工笔,他的人生亦是这般粗线条。这首怀古诗意境浅近空茫,要说它最大的意义我看倒是贡献了一个词牌——《西江月》。早些诗歌词牌中怀古、纪游、咏怀诗是有大体分工的,不过到了李白手里,可再不受那些约束,本来也是,古人登高必然望远,抚今必然追昔,何况像李白这样的天才。到了姑苏,眼望滔滔江水,想到春秋故事,还算近的。胸襟浩荡,万事如过眼云烟,李白眼中的江月是超越时空的江月,他的思想亦在我们无法企及的地方。
不知道乐工们是直接把李白的诗填入旧曲还是另谱新声,我估计多半是后者,词谱里只说这首教坊曲名来自他这首诗。以他当时的名气和唐皇对他的喜爱,梨园乐师要取悦艺术感觉超好的皇帝,一定会专门度曲。既然是怀古念远之作,那曲调一定是苍茫开阔的,应该有隐隐的古风,迎合玄宗骨子里的英雄霸气,否则也成不了盛唐时期最流行的教坊乐曲之一。
第一个将《西江月》填了长短句的,是成都人欧阳炯。他为《花间集》作的序可以说是北宋以前第一篇专门论词的理论文章,而他本人也有多首词作入选这本最早的文人词集。对于我这种只关注儿女情长,骨子里喜欢腐败生活的人来说,《花间集》虽说太过艳丽但后蜀旖旎的风尚还是“暖风吹得游人醉”,花间樽前的生活比起盛唐的青春漫游,沉溺是沉溺了些但还是真吸引人啊。他在序中说集中的词大多是为了方便曲子演唱而写的歌词,这正是唐五代词的本意。当时文人还停留在词为艳科的认识上,所以更不必苛责那时候的词人们只知咏风弄月,这些填艳词的文人做的诗可能完全是另一个风格,但欧阳炯的《西江月》算是《花间集》中意境开阔气象悠远的少数佳作:
月映长江秋水,分明冷浸星河。浅沙汀上白云多,雪散几丛芦苇。扁舟倒影寒潭,烟光远罩轻波。笛声何处响渔歌,两岸蘋香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