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终于辛弃疾六十五岁了,他听到了北伐的号角,可是这时早已经不是他当年高举大旗义军纷起的大好时机了,议和偷安的代价是兵力一弱再弱,人心即散且乱。君王只有在危难时候才会“思复得廉颇”,可他仍然有明知不可为而为的决绝。这首《永遇乐
京口北固亭怀古》也成了他的绝唱。
《永遇乐》和《水龙吟》都是长调中以诗入词或说以文入词的句式,四字一句,作得不好,容易像在说大白话。所以稼轩用典也有道理,如果平铺直叙就更少了词的委婉幽深的好处,否则也只能以情取胜了。关于《永遇乐》有一个传说。唐代有一个姓杜的书生,诗词作得好,家里经常有文人雅士聚会吟唱的事。隔壁有一个名叫酥香的女孩儿非常喜欢他的诗词,凡是他的诗词她都能背下来。日复一日,心生爱恋。终于有一天,她与他相见,遂成“踰墙之好”,以身相许了。没有媒妁之言,也可能家人断断不许,书生被告了官发配到遥远的河朔。临行前,他为她写《永遇乐》,女孩儿手拿词谱连唱三遍而亡。这是一个哀伤的故事,似乎不应该发生在唐代,放在理教森严的宋倒还合适些。况且唐时还没有兴起长词慢调。不过因为一首诗词一幅画而爱上一个人的故事也只能发生在遥远的年代了,不管是唐时的莺莺还是南宋《牡丹亭》里的杜丽娘,天真无邪的勇气和纯粹的爱,明明知道换来的不可能是永远的欢乐,而只是爱情乍现,落花飘坠时那最美的一个姿态。《永遇乐》三个字倒有着天真的欢喜,如果真的来自这样的故事,那它的曲调一定是在无限的低婉惆怅与不舍中仍有无悔无怨的喜乐。
想起辛弃疾的前辈同乡。小小的济南城里,南宋两位最夺目的词人都出自那里。他是英雄,而她不仅是佳人更有蕴玉之才。同样是南渡,那条淮水将他们的人生同样地划作了两段。四十四岁的李清照跨过那条河,也从她前半生的幸福快乐跨入了此后无边的流离孤寂。有时候会残忍地想,命运这样的安排就是为了让我们看到一个了不起的词人,就像让辛弃疾的生命高潮结束在他二十三岁的时候一样,而此后的岁月是留给我们的、留给宋词的,没有他的抑郁不展,没有她的离愁别恨,哪里有我们现在的诸多感慨。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元宵佳节,融和天气,次第岂无风雨?来相召、香车宝马,谢他酒朋诗侣。
中州盛日,闺门多暇,记得偏重三五。铺翠冠儿,捻金雪柳,簇带争济楚。如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
读易安的这首《永遇乐》真是心酸。美人老去,诗词不老。可依然不能想像她满头白发下的那一颗玲珑心是如何捱过那茫茫的岁月。而她兀自还有笑意,那时候她想起了谁,那曾经铺满生活每一个角落的欢喜,永远地不在了。
璧月初晴,黛云远澹,春事谁主?禁苑娇寒,湖堤倦暖,前度遽如许!香尘暗陌,华灯明昼,长是懒携手去。谁知道,断烟禁夜,满城似愁风雨。
宣和旧日,临安南渡,芳景犹自如故。缃帙流离,风鬟三五,能赋词最苦。江南无路,鄜州今夜,此苦又谁知否?空相对、残釭无寐,满村社鼓。
南宋末年刘辰翁专门写了一首《永遇乐》来和易安。他在题序中说,他这首词虽然“辞情不及,但悲苦过之”。宋亡之际,刘辰翁曾参加过文天祥的抗元活动,后隐居不仕。刘辰翁的时代是宋的末年,也是词的末世了,不是赋词最苦,人生本来就苦。
满江红与减字木兰花(1)
《射雕英雄传》里完颜洪烈初遇包惜弱的那双眼睛,命运就此改变。这就是江南吗?他见过了临安城里的烟柳画桥,吹过西湖边的暖风如酒,听过了酒宴席间的吴侬软语,可没有见过这样烟水朦胧的眼睛。当年金主完颜亮读过柳永的《望海潮》之后,对江南美景生出无限向往,立下“提师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的野心。那些穿着华丽官服的宋朝的官员们,满腹文采出口成章,却有着卑微的嘴脸,脑子里只想着如何保全自己那一点可怜的官位、家财,只要能让他们在歌舞酒宴中多享乐一刻,让他们干什么都行,可惜了这大好的河山。自从完颜洪烈看到了那双眼睛,他也立下了一个决心,他要让这双江南的眼睛一直闪烁在他的身边。有时候男人的动机就是这么简单,一念之间血流成河的事情不是没有,雄心霸业也可以源于一首诗词,一双明媚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