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履曰:初司马昭以魏氏托任之重,亦自谓能尽忠于国。至是专权僭窃,欲行篡逆。故嗣宗婉其词以讽刺之,言交甫能念二妃解佩于一遇之顷,犹且情爱猗靡,久而不忘。佳人以容好结欢,犹能感激思望,专心靡他,甚而至于忧且怨。如何股肱大臣视同腹心者,一旦更变而有乖背之伤也。君臣朋友皆以义合,故借金石之交为喻。所谓文多隐避者如此,亦不失古人谲谏之义矣。须溪刘会孟谓从二妃来不谓有此结语,盖所谓如截奔马者。此文词变化之妙,学者亦不可不知也。
王夫之曰:未尝非两折作,而冥合于出入之间,妙乃至此。
嘉树下成蹊,①东园桃与李。②
秋风吹飞藿,③零落从此始。④
繁华有憔悴,⑤堂上生荆杞。⑥
驱马舍之去,去上西山趾。⑦
一身不自保,何况恋妻子。
凝霜被野草,岁暮亦云已。⑧
①《左氏传》:韩宣子来聘。既享,宴于季氏,有嘉树焉。
②《汉书·李广传》赞: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③《说文》:藿,豆之叶也。
④《楚辞》:唯草木之零落兮。沈约曰:风吹飞藿之时,盖桃李零落之日。华实既尽,柯叶又凋,无复一毫可乐悦。
⑤《文子》:有荣华者,必有憔悴。班固《答宾戏》曰:朝为荣华,夕为憔悴。
⑥《山海经·南山经》:虖勺之山其下多荆杞。张铣曰:荆杞喻奸臣,言因魏室陵迟,奸臣是生。奸臣,则晋文王也。
⑦李善曰:西山,夷齐所居,言欲从之以避世祸。蒋师爚曰:案嗣宗《首阳山赋》序:正元元年秋,余尚(原书少一“尚”字,据《阮嗣宗集》补)为中郎,在大将军府,独往南墙下(此处原书似乎断句有问题,查《阮嗣宗集》,“北”字应该跟首阳山句),北(这里可能有版本有个“望”字,读起来比较顺,《阮嗣宗集》无)首阳山。赋云:嘉粟屏而不存兮,故甘死而采薇。并详其九诗注。《毛苌诗传》:麓,山足也。《周易》:兼山,艮。初六,艮其趾。故谓麓曰趾。
⑧《楚辞》曰:漱凝霜之雰雰。《字书》曰:凝,冰坚也。《毛诗》曰:岁聿云暮。《仓颉篇》:已,毕也。沈约曰:荣悴去就,此人本无保身之术,况复妻子者乎。李善曰:繁霜已凝,岁亦暮止。野草残悴,身亦当然。蒋师爚曰:凝霜二句,谓无复羡来春之桃李云尔。
刘履曰:此言魏室全盛之时,则贤才皆愿禄仕其朝。譬犹东园桃李,春玩其华,夏取其实,而往来者众,其下自成蹊也。及乎权奸僭窃,则贤者退散,亦犹秋风一起,而草木零落,繁华者于是而憔悴矣。甚至荆杞生于堂上,则朝廷所用之人从可知焉。当是时惟脱身远遁,去从夷齐于西山,尚恐不能自保,何况恋妻子乎。篇末复谓严霜被草,岁暮云已者,盖见阴凝愈盛,世运垂穷,朝廷终将变革,无复可延之理。是以情促词绝,不自知其叹息之深也。
陈沆曰:司马懿尽録魏王公置于邺。嘉树零落,繁华憔悴,皆宗枝剪除之喻也。不然,去何必于西山,身何至于不保。岂非周粟之耻,义形于色者乎。
方东树曰:去上西山,即乱邦不居之义。否则严霜岁暮,一身且不保矣。二句倒笔凌厉。
沈德潜曰:一结见否终则倾,有去之恐不速意。
天马出西北,由来从东道。①
春秋非有讬(《五臣》作讫),富贵焉常保。②
清露被皋兰,凝霜霑野草。③
朝为美(李善作媚)少年,夕暮成丑老。
自非王子晋,谁能常美好。④
①《汉书》曰:天马来,从西极;涉流沙,九夷服。天马来,历无草;经千里,循东道。张晏曰:马从西而来东也。沈约云:由西北来东道也。
②李善曰:郑玄《礼记注》曰:讬,止也。各本皆同,今《礼记注》无之。《考异》曰:此所引即《礼记·祭统》「讫其嗜欲」注之「讫,犹止也。」作讬,但传写之伪。沈约曰:春秋相代,若环之无端,天道常也。譬如天马本出西北,忽由东道。况富之与贫,贵之与贱,易至乎。
③李善曰:清露二句,迅疾也。《楚辞》:皋兰被径兮。《古诗》:白露沾野草。凝霜见其三诗注。吕向曰:春露秋霜互以相代。
④《列仙传》王子乔者,周灵王太子晋也。好吹笙,作凤鸣。游伊洛之间,道人浮丘公接以上嵩山。后於缑山乘白鹤驻山头数日,举手谢时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