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三三抿着小小的美丽嘴唇,狠狠的望了这陌生男子一眼,心里想:“狗来了,狗来了,你这人吓倒落到水里,水就会冲去你。”想着当真冲去的情形,一定很是好笑,就不理会这两个人,笑着跑去了。
从碾坊取了花样子回向堡子走去的三三,在潭边再上游一点,望到那两个白色影子还在前面,不高兴又同这管事先生打麻烦,于是故意跟到这两个人身后,慢慢的走着。听到两个人说到城里什么人什么事情,听到说开河,又听到说学务局要总爷办学校,因为这两人全都不知道有人在后面,所以自己觉得很有趣味。到后又听到管事先生提起碾坊,提起妈妈怎么人好,更极高兴。再到后,就听到那城里男人说:“女孩子倒真俏皮,照你们乡下习惯,应当快放人了。”
那管事的先生笑着说:“少爷欢喜,要总爷做红叶,可以去说说。不过这磨坊是应当由姑爷管业的。”
三三轻轻的呸了一口,停顿了一下,把两个指头紧紧的塞了耳朵。但仍然听到那两人的笑声,想知道那个由城里来好象唱小生的人还说些什么,所以不久就仍然跟上前去。
那小生说些什么可听不明白,就只听那个管事先生一人说话,那管事先生说:“少爷做了磨坊主人,别的不说,成天可有新鲜鸡蛋吃,也是很值得的!”话一说完,两人又笑了。
三三这次可再不能跟上去了,就坐在溪边的石头上,脸上发着烧,十分生气。心里想:
“你要我嫁你,我偏不嫁你!
我家里的鸡纵成天下二十个蛋,我也不会给你一个蛋吃。”坐了一会,凉凉的风吹脸上,水声淙淙使她记忆起先一时估计中那男子为狗吓倒跌在溪里的情形,可又快乐了,就望到溪里水深处,一人自言自语说:“你怎么这样不中用!管事的救你,你可以喊他救你!”
到宋家时,宋家婶子正说起一件已经说了一会儿的事情,只听宋家妇人说:“……他们养病倒希奇,说是养病,日夜睡在廊下风里让风吹,……脸儿白得如闺女,见了人就笑,……
谁说是总爷的亲戚,总爷见他那种恭敬样子,你还不见到。福音堂洋人还怕他,他要媳妇有多少!”
母亲就说:“那么他养什么病?”
“谁知道是什么病?横顺成天吃那些甜甜的药,什么事情不做在床上躺着。在城里是享福,到乡里也是享福。老庚说,害第三期的病,又说是痨病,说也说不清楚。谁清楚城里人那些病名字。依我想,城里人欢喜害病,所以病的名字特别多;我们不能因害病耽搁事情,所以除打摆子就只发烧肚泻,别的名字的病,也就从不到乡下来了。”
另外一个妇人因为生过瘰疬,不大悦服宋家妇人武断的话,就说:“我不是城里人,可是也害城里人的玻”“你舅妈是城里人!”
“舅妈管我什么事?”
“你文雅得象城里人,所以才生疡子!”
这样说着,大家全笑了起来。
母女两人回去时,在路上三三问母亲:“谁是白白脸庞的人?”母亲就照先前一时听人说过的话,告给三三,堡子里总爷家中,如何来了一位城里的病人,样子如何美,性情如何怪。一个乡下人,对于城中人隔膜的程度,在那些描写里是分明易见的,自然说得十分好笑。在平常时节,三三对于母亲在叙述中所加的批评与稍稍过分的形容,总觉得母亲说得极其俨然,十分有味,这时不知如何却不大相信这话了。
走了一会,三三忽问:
“娘,娘,你见到那个城里白脸人没有呢?”
妈妈说:“我怎么见到他?我这几天又不到总爷家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