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于阁臣拟票及刑部诸招,间不适意,则或抹或叉。阁臣必繇浅之深,刑部亦繇轻之重,然上意渊微,原未可测,乃附会者之过耳。闻阁臣遇台省诸疏微涉逆鳞,则以该部知道尝试,若一改票,便从严。时刑部诸司官蓄缩尤甚,刻者加一等以防驳,巧者留一等以待驳,一驳则重,再驳则再重。甚有假此勒贿,动云上意不测者。噫!律例荡然矣。
上于刑部诸招多驳,每繇轻之重,然时有繇重之轻者。如某氏女已嫁夫,夫出不归,复寓母家。一奸棍心涎其艾,恳伊母求娶,母不允,怒甚,诱杀母并幼子。时母现怀孕,刑部援杀一家三命律,拟凌迟。上谓以孕作一命,太重,命改斩。又刑部失陷封疆一案,拟道臣李梴、【
天启壬戌,蕲州人。】王鸣辟,上命改戍。又拟弃城知县刘贯与迎贼知县刘业嵘【崇祯丁丑,乐安人。】不时决,上命改弃城者为秋后。其矜慎如此。
往例,朝审时刑科必具一疏,不过故套耳。时用法惨急,故予疏有云:“近见皇上批驳诸招,或曰所拟未足蔽辜,或曰还欠确拟具奏。夫谓所以未足蔽辜,是罪浮于法,未可轻出也。谓确拟具奏,是情未合律,非必尽入也。乃谳狱者不能仰体,致举确拟具奏与所拟未足蔽辜者,一概从轻之重,误矣。”时阁臣见此数语,恐拂上意,止批该部知道。上以朝审大典,欲申饬数语,又发改票,阁臣疑上怒,闻拟票末句云:“李某不必袭陈。”仍不允,始改票云:“朝审矜慎,圣谕已详,参与审各官虚公祗遵,以成明允。”上改朝审为二审,又加圣谕为十年圣谕。其精详如此。
予为给谏时,每逢节庆,必在导驾列,见上升御座时,手足浮动,及下座,两臂挺起,玉体摇曳,黄袍亦荡漾不止,将入御屏,必回顾,率以为常。
上每阅章疏,必召皇太子同观,且语之曰:“凡阅科道疏,须观其立意,或荐剡市恩,或救解任德,此立意处。若铺张题面,娓娓纸上者,借耳,无为所欺也。”
姚辅明恭致政,一词林作诗赠别,内有“免为太庙牺”句,人哂其言。及后薛辅国观、周辅延儒【万历癸丑状元,宜兴人。】相继赐死,人始以其诗为谶。
上好文墨,初读史,司礼监内臣多阅史,后多延师习时艺,兼务博综。司礼秉笔六人,名下各有六人,六部、两直、十三省各有专司。故阁部台省讹舛,靡不订正者,乃阁臣多假手深年中书。浅学庸流,葫芦依样,一命改票,模揣周张,故为上所轻,致无暖席。
上感念皇生妣,从群臣请,加皇后为皇太后。时予导驾,见上御殿,凄怆动容,及奉上册宝,以手拭泪,潸然不能止。
礼科徐都谏耀长躯多髯,声气主盟也。杨司马嗣昌忽以边才荐,一日上召耀与杨侍御绳武对殿前,绳武吐言如流,画地成图,耀平平数言耳。同乡姚都谏思孝,生平尚气,面尤之。耀俟思孝退,语予曰:“予书生耳,若令披甲彀弓,实不能,不能而弗自以为能,此予之能也。”
予同年左给谏懋第,【崇祯辛未,莱阳人。】忠正士也,言:“太夫人陈氏喜读书,尤好谈节义。予时上【“上”字依抄本乙补。】疏,为【“为”字依抄本乙补。】
开国靖难惨死诸忠请谥。太夫人阅之,辄击节称快。其好尚如此。”后懋第以兵部侍郎使北,竟不屈死,或得之母教居多。
徐都谏耀声气自矜,然时有委蛇。谢冢宰升【万历辛丑,德州人。】
将起,言官多阻之,惟耀独婉解得推。予曾密问曰:“何推异己耶?”耀曰:“彼羽翼已成,知其必不能遏而故阻之,此正人君子他日隐忧也,不如从而玉成。犹昔人所云宽一分则受一分之赐耳。”
吴仪曹昌时为大行,旁若无人。旧例,每遇考选,必同乡诸公为政,其视同乡葛给谏枢【崇祯辛未,丹阳人。】
等,皆藐如也。及考选,得礼部,愠甚,又思攫吏部一席。枢言于太宰,急推王大行重【崇祯辛未,沂州人。】上闻,故三部衙门皆不得。
、兵科沈给谏迅疏云“即不能如唐臣傅奕所言,命僧尼匹配,增户口数十万,亦宜量汰”等语,一时哄然讹传,谓不日议行。于是京城诸尼,或易装越城,远匿村墟,皆以偶僧为惧。闻者莫不传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