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资各家分认,亦属可观。若各镇神会,形式较乡村整齐,有点卯、发牌、放告诸礼,有鸾驾、官属、冲风、湾号等举,荒唐僭妄,莫此为甚。除每岁例行之路头、中元等会外,如黎之中秋,盛泽之七月十五,同之八月初七、初八,莘塔之三月十五,芦墟之八月初十、十一、十二,为各该镇特别最热闹之时。类皆灯彩辉煌,亲朋宴集,又有雇画舫,设酒席,士约知心,女偕闺友,相与荡桨中流,彼此相覰,全无顾忌,名曰“游市河”。若年逢大熟,市面兴盛,则又有于正月之终,扮演马灯,由本地无赖少年为首,每晚百般装点,斗胜争奇,扎就台阁多架,选美秀幼童,扮成《荡湖船》、《买胭脂》等戏刽高坐台上,舁之而出,五光十色,热闹异常,因此盗贼生心,乘其家内人尽外出,撬门穿壁,将所有搬运一空。及至会散回家,只落得抢地呼天,追悔无及。本来想寻欢乐,却不道乐极生悲。又有扒手乘闹把扮戏的童子及看灯的女眷首饰珠宝,施展空空妙手,使他不翼而飞。致借贳来的东西,赔偿不出,往往有情急自尽的。至于流氓肆扰,酗酒打降都在此时,趁着热闹无所不至。总而言之,戏会灯市,滋游惰之风贻文明之玷,作奸盗之媒,长嬉戏之习,有百害而无一利。当此时局阽危,民穷财竭,尚复作此无益之事,岂不可笑可怜。苟以此项资财,开办学堂,及地方自治各政,一转移间,化无益为有益,讵不甚善?无如习俗相沿,牢不可破,相彼小民,既醉生梦死,沈迷不悟,绅衿官吏亦熟视无睹,漠不关怀。一二负开通知识,有改革风化实心之志士,则又苦于权力之不逮,爱莫能助。”
说罢,不禁长叹一声。
我中国人民医学不讲,污秽成习,各处遗矢积垢,粪壅泥淤,口鼻吸触,酿为疾玻平时昧卫生之学,临事无防疫之方。
观历年大疫流行,内地死亡接踵,而租界以整洁之故,独少传染。则避疫之道,固自有在。可怪中国之人,不求实际,惟尚妄为,一遇疫疠,辄以为神实使然,讹言纷起,谣诼沸腾,祷祀多方,不可终日。
那三人自某村开棹后,周历各乡镇,却值时疫大行,居民人人自危,朝不保暮,甚有合家染毙,无一人得免者。死伤枕藉,棺价大增,匠人木工,昕夕从事。使西人处此,那验病之所,免疫之方,保身之法,洁清街道,设立医院之事,不知要加几许慎重,增几许规划。中国则不在此而在彼。一路行来,但听得无知愚人,纷纷谈神说鬼。而庙祝香火、妖巫与走阴差诸人,凡依附鬼神以活命者,复一再捏造装点,过神其说。不曰“某庙神只,某夕与疫鬼酣斗,”即曰“瘟神向某神借人数千,某神但许助资,不允借人,嘱人速助财帛。”于是愚夫愚妇,争赍冥镪焚化,名曰“解钱粮”。
尤可笑者,民间以疫鬼为瘟将军所司,每遇疫气盛行,必争先祷祀,甚且开捐募资,于夜间舁春申君出巡,俗称现身会,谓此会出后,可以免疠气,祛恶鬼。扮囚犯隶役及种种鬼怪丑态者,有数十百人之多。或执钢叉,或握藤鞭,或拖铁练,凡过人家门首,每当户乱搠乱击,谓可吓鬼退鬼。当道者不惟不加禁止,反多捐廉提倡,并于赛至各署时,设筵祭偶,犒赏随从,谓此实为民除疫之大德政。说者谓华官不以祛疫为政,将计就计,卸责于神,不啻易地以处,使神为民牧,己为傀儡,立于无职任之地位,此诚五洲惟一之巧宦,可谓善谑不虐。而斯时之非常忙碌,几至应接不暇者,莫如僧尼。
先是吴江习俗,人死必请女尼伴灵,名曰“纪念”。浮荡轻薄恶少年,每相率调戏,最为陋习。男僧需用尤繁,有焰口、普佛、诵经、拜忏等名目,自新死、五七、断七、清明、中元、撤几,多延僧作佛事。更有人未殒命而礼忏者,名曰“寿忏”。
死已多时而礼忏者,名曰“几周年”。子孙将授室而礼忏者,名曰“荐祖”。各忏正场告竣后,又有铺地狱、点树灯、斋十王诸名。此外更有散经一法,或用男僧,或用女尼,或分用男女僧尼,率在死后五七时为之。间有人未死而散经者,则谓之“散寿经”。凡已散寿经者,忌入孕妇房及新婚房,谓惧触秽气,经典不灵,可发一笑。
是年因疫疠大行,死亡相续,不独男僧生意大为增色,即女尼价值亦顿加数倍。而巫瞽卜筮及纸货、香烛、冥器等铺,凡相因而及者,亦复获利倍蓗。三人行过各处,观察种种现象,不胜太息。一日船泊黎,壮抱登岸未返,心斋顾资生道:“吴江风俗,已见大略。改革化导,全在表兄。”
资生道:“弟言固是。其实中国全境,又何在非与吴江一般呢?我辈下手,原也只好各就桑梓,分担责任。虽不比那文明政府,一旦决行,风从草偃的魄力,然苟抱定方针,慢慢地做起,却自有个好结果。兄当永佩嘉言。”
二人正在问答,忽见壮抱自市上归船,三脚两步大声吆喝着道:“资生兄,你们吴江的前途可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