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竟熟视无睹,任其妄为,可为骇异。尤可愤者,僧人中每有自夸法术,哄骗资财,相传本城世家子某甲,短衣白袜,窄袖青衫,一望而知为纨裤子弟。去年八月,因赴金陵乡试,往钓鱼巷猎艳,与妓女玉兰有啮臂盟,从此数月不归,大有此间乐不思蜀之意。事为甲母所悉,愀然不乐,时甲新婚未几,其妻怨怼更不必言。有某僧者,自谓有秘术,甲母曾拜为师,一日适以事来,甲母告以故,并请用术离间之。僧初有难色,及赂以重资,始许一试。因索一红绫饼,呵气于背,又索小布袋一,口中念念有词。中藏一针,谓甲母曰:“持此饼与甲及妓食,并以此袋私纳甲衣缝中,必有效验。可使妓美变为丑,不能复合。”甲母乃作函促甲回,甲得书遂别妓整装归。其母绝不责骂,但谓曰:“妓有何好处,而痴心若此?”甲乃言妓之多情。且云:“若不得为小星,宁披发入山,与世长谢。”妻亦佯笑曰:“郎言妓多情如此,侬亟欲见之。”遂代恳于母,授金脱其籍。母沈吟良久,出饼置桌上,谓甲曰:“汝言妓真心,汝试持此饼与之同啖。谓内有毒药,因不能脱汝籍,与其生抱别恨,不如死葬双魂。妓肯啖之,则真心矣,赎之可也。”随与以巨资及饼。其妻已将小袋隐纳甲行衣中。甲茫然不知,欣欣前往。妓讶其太速,甲以母言告,即擘饼令啖。妓迟疑不决,甲笑曰:“焉有鸩人羊叔子哉!实告卿,我言卿良,而母与妻皆不信,故以此相试耳。如其否也,胡以资来。”遂以金示妓。
妓信,乃分啖焉。是夜甲与妓同宿,细语喁喁,乐而不倦,久亦了无他异。甲竟挈妓而行,买棹旋家。母与妻见之,懊恼殊甚。急饬人觅僧,则已杳如脱兔,不知去向。这僧借术骗财,你道可恨不可恨?”
资生道:“僧固可恨。然甲母与妻信其妄言,亦属咎由自龋”时已锺鸣十一下。资生道:“我们何不向外边走走,得些空气。”乃相与携手出门。

那三人且行且说,走有一二路远近,只见一座酒楼装饰精雅,妙在隔绝闹市,有半城半郭景象。资生道:“好个酒肆,我们何不小酌谈心,消此长日?”二人点首,遂相率蹑足登楼,唤酒保道:“你把那顶好京绍炖上几斤,有清洁的果菜只管搬来,却不要多问。”酒保答应道:“是。”他三人在当窗一张小桌子坐定,便浅斟细酌起来。饮未数巡,那学海先开言道:“二位长兄,弟有近事两则,颇觉新鲜,说给二位,为今日下酒之品可好不好?”资生道:“妙极。妙极。我与表弟先各浮一大白,洗耳恭听。”说罢,二人各举觞一饮而尽。
学海道:“我邑邻县新阳人陆道基,年逾不惑,家道赤贫。
数年前在县城某家训蒙,仅堪饣胡口,近因鳏居无偶,心绪不宁,日复一日,竟想出一个急计。一日商之素所稔熟之女巫,嘱为赚一佳妇,巫许诺。未几,有青年孀妇,风姿甚丽,家业亦饶,适往女巫处,占问终身休咎,女巫心中默忖道:“这鱼儿要上钩了。”屈指把八字一抡,佯作吃惊之状道:“娘子不出百日将有灾难。”妇惊曰:“如何?如何?不识可有禳解之方否?”巫假意沈吟一番道:“只有一法,别无妙术,但恐娘子未必允从?”妇固诘之,女巫道:“惟得陆姓者而醮之,庶保无恙。”妇曰:“世上不乏陆姓,但未识是何等人?倘貌美固我所愿。”女巫道:“痴娘子此为禳灾而求偶,尚何暇择妍媸老少?我早为你推算定了,某日清晨,独起开门,见一男子走过,即问其姓,果姓陆,则得其人矣。如或错过,则大灾莫解。”妇受教而归。至期如法等候,果得陆某。告以欲嫁,陆徉为不知,以齐大非偶,再以年貌悬殊,故意峻拒。妇强曳而入,结为夫妇。
牀第之间,犹感激该巫不置,此人与弟素熟,几无言不告。以上情形皆被弟饣石出来的,却千真万确。这事奇也不奇?”
资生道:“此真奇闻。可见巫卜之辈,惯弄玄虚,世人迷而不悟,趋之若惊,这真中国极大的怪事。敢问再有一则,却是何事?”学海道:“此系弟所目见者。今年三月,因本地将办学堂,到上海购买书籍仪器。购毕无事,闲游各处,偶至一庙门前,问本处人知名红庙。方徘徊门外,忽睹一靓妆少妇,后随小婢,自庙中出,颇似大家闺阁。在门口测字摊上,随手拈得一字,拆字者询其何用,少妇赧然答道:“求子”。测字者即正襟危坐,将字拆开,瞎说一番,旋谓少妇道:“照字拆看难得麟儿。然人定胜天,倘能不惜小费,当为想一厌禳之法,以求必得。”少妇默然片时,问道:“如何做法?未知要费钱几许?”拆字者附少妇之耳,喁喁数语,第见少妇颔首者再,悠然有会而去。以少妇求子公然形诸口,已属奇事既求之不得,该拆字者又可以为之代谋,而少妇竟鼓舞欢欣而去,斯诚奇之又奇,不可思议。”
资生狂笑道:“其中隐情,不言而喻,这又闻所未闻了。
此等现象,日触于吾辈脑筋,如何耐得?吾不怪女巫与拆字者,吾独怪我中国人人为所眩惑颠倒,竟没有一个能抱定识,具毅力把他覰破。向使我中国人民无一过问,那女巫、拆字辈也就要绝迹人间了。”说罢浩然长叹,连连拍案。
学海知他已有醉意,故道着世态,分外感伤,便婉言道:“资生兄,吾等六尺之躯,百年之寿,也愁不得许多,酒已够了,可就此出外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