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钱正林先生昨日晚间送王有仁回家,今日坐在书房中,眼看日已将午,不见有仁上学,心中有些狐疑起来,一想到有仁临别的话,顿觉放心不下,便叫两个学生说道:“你们两人到王家去,问问那王有仁,今日为何这个时候还不来上学?”
那两个学生领了先生之命,飞奔走到王家门首,只见大门紧闭,就用手敲门,问道:“你家王有仁这时候还不到书房里去,先生叫我们来问!”徐氏开门出外说道:“我家有仁,今日到母舅家拜寿去了。”
那两个学生听徐氏这么回答,转身走回书房,回禀先生道:“有仁母亲说,今日有仁到母舅家里去拜寿了。”钱先生听那两个学生这等回话,心中仍是疑惑,便向这几个学生吩咐道:“明日放学一天,我有事情。”原来有仁的母舅,与钱正林先生一向认识,他想:“明日到有仁母舅家去问问看,究竟有无此事,再作道理。”众学生听先生说放学,个个欢喜。
为学生告状收监救丈夫鸣冤击鼓
钱正林先生因不见有仁到学堂里来,顿起疑窦,先走到王家门首,只见大门紧闭,用手叩了几下。里边徐氏大娘开门出来,见是钱先生,便道:“原来是先生,请到里面少坐。”钱先生走到堂前坐下,启口言道:“请问大娘娘,令郎有仁为何今天不到学堂?”徐氏道:“我家有仁,因是母舅生辰,叫他拜寿,想是母舅留住,过了几天,就要到书房念书。”钱正林又说道:“你家令兄徐光中,和我十分交厚,我也要到他家中祝贺。”徐氏闻听此言,毕竟心虚,登时沉下脸色,说道:“这是先生多管闲事了,我家是兄妹之亲,常来常去,何用他人多管闲事!”
钱正林被徐氏抢白了这一句,羞得面红耳赤,无言对答,只得立起身来,-往外就走。走出王家门首,自己一想:“这个妇人果然泼赖。待我到他母舅家去一问,即知真假。”随即走到东门,前面就是板桥,这个地方乃是客商云集之所,人烟嘈杂之地,人来人往,拥挤不堪,而且街狭难行。钱正林一想:“不如且到茶坊之中少坐片刻,从此走到新城,还有三五里,歇一歇脚,再走不迟。”
哪晓走到茶坊,却好遇见徐光中偕着一个朋友,从内走出。
徐光中一见钱先生,连忙停住脚步,拱手说道:“钱先生久违了!难得尊驾到此,有何贵干?”钱正林拱手答道:“我来这里,找寻一个朋友,闻说尊驾生辰大庆,为何不偕令甥同来?”
徐光中道:“先生怎晓得贱辰?”钱正林道:“昨日你令甥王有仁,不到书房来读书,今日我到他家去问,据令妹说,因是母舅生辰,有仁到母舅家去拜寿,所以知晓。”徐光中道:“并无此事,我的生辰是正月初七,已经过了,况且妹丈去世以后,外甥好久不到我家,哪里来这句话?”
钱正林听说,拱手而别,迳自回家,到了家中,心惊肉跳,全无主意,想起了王有仁:“那一天他原不肯回家,是我送他回去。倘若真的被母亲杀了,岂不是我送了他的性命。思想起来,实是我的不是。当他送我出来的时候,我再三叮嘱我替他伸冤。如果真被杀了,叫我怎生为他伸冤?”少停一刻,勉强吃了晚饭,就到床上去睡觉,心中焦灼,又睡不着,翻来覆去,总无一个主见。
挨到东方发白,再也睡不住了,披衣而起,梳洗完毕,抽身走出门外,在街上走来走去。忽见金定走来,便立定脚头,待她走近身边,正色问道:“你的兄弟,为何两天不到书房里来?到哪里去了?”金定听见先生动问,止不住两泪交流,呜咽着道:“我家官保弟弟,已被母亲杀死了,将尸首分为七块,装入油缸之内,藏在床下,这事人不知,鬼不觉。母亲吩咐不许与外人知晓,要是走漏风声,连我的性命也难保。先生你不问,我也不敢说,倘被母亲晓得,那时我也活不成!”金定说罢,匆匆而去。
钱正林听见金定这般说,吓得面皮改色,老泪纵横,怒冲冲走回家中,唉声叹气道:“千古以来,从未闻有亲娘杀子之事,于此可见,淫妇之心,比这青竹蛇儿更毒几倍,如今我不出首,为官保伸冤报仇,还有谁去?”于是走到桌边坐下,磨得墨浓,蘸得笔饱,写了一纸状词:具呈状人钱正林,年四十二岁,如臬县人,告为血海沉冤,叩求伸雪事。生员本是海门厅籍,取中钦差督院翰林学宪门生,南场乡试几科,未能上取,顺天纳监三场,又不成名,是以教馆为业,现住居通州南门。适有东家王世成,六徐买卖营主,生子有仁,小名官保,年方八岁,拜我门下。不料今秋世成身故,其孀妻徐氏不安妇道,结识天齐庙纳云和尚。一日,有仁在家看见,将彼赶出门庭,致触怒其母徐氏,私与和尚商议,杀害亲生儿子,其姊金定,奔到学堂送信,有仁得讯,不敢回家。当时生员尚不深信,世岂有生身母亲杀儿之理?生员亲送人回去,谁知到三更时分,徐氏刀下无情,将尸首斩分七块,装入油缸,至今藏在床下。其姊金定,实为见证。生员不该放胆多事,因谊属师生,伏乞青天叩求伸冤雪恨,以整风化,俾冤鬼超生,伏维老父台大老爷秦镜高悬,发公差访问提讯真假,公侯万代。叩具上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