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竖有两层譬解,一层是,陈少鹤你尽管儿高乐我的相好吧,不怕你不翻倒在我手掌之中。(少鹤休矣,滥污婊子、骚大姐的两路敌兵已难招架,何况添出路活策朋友来,吾顾一般子弟省省。)一层是,稀罕秋云这浪蹄子吗?我有黑牡丹呢!到底是好人家妇女,比不得婊子只顾着钱,一点儿没有真情。(黑牡丹这种好人家妇女,其实与婊子只差一间耳。)想罢,便道:“我也走了。”王八道:“不必吧,终有个人来应酬一下子的哩,极而言之,阿巧终逃不了的,到底双台嗄,岂同儿戏嗄,难道阿巧也不给你乐一乐吗?只怕理上讲不去呢!”周三摇摇头道:“到底要望个空的了,(可怜)你瞧时际就明白了,两点钟,打烊也打过去了,你看对面房间里的火光呢,不是洋油灯都息了,牀前梳妆台上的长颈油盏点着了,明明是睡了,对过也有住夜客人呢!”王八也明知头路不像了,倒有点替周三忿忿不平。(真真瞎起劲了,不要瞎起劲,足下的宠姬保得牢些就是了,你真梦里,周子翁正待吃了对门,谢隔壁哩!)道:“这算哪里来的款样嗄,真是新发明,特别改良了。”周三道:“别说了,走吧走吧。”真走到扶梯边,方始得阿巧在小房间里,抢步出来道:“周三少,勿要去哉,走好了,明朝来,对勿住。”(第一句
第二句,如何接得上,真所谓应酬门面了。)周三也一声儿不言语,只管走了。
且把周三次日约着黑牡丹,三星里借房子,小花园吃茶的一节事,搁一搁起。且说阿巧假意儿送了周三一步,回到亭子房间,格格地笑了一阵,阿金姐道:“陈大少,大房间里去安置吧。”陈大伸了一个呵欠。(传神之笔。)道:“我还是这儿吧,老实说我是要睡到点火,才得起身呢,大房里睡着,不便很的。”阿金姐笑道:“陈大少末,勿知道咦说到子陆搭去哉,倪先生做子耐陈大少末,还要接啥别户客人呢,耐着来浪末哉,明朝子倘忙有户把打茶会格客人来末,倪定规回报俚笃,房间勿空,只消瞎说一声,归搭去借借房间末,客人哚自然走哉。房间无借处末,勿走也只好走哉,阿对,陈大少。”陈大一听了这又香又甜的话,松爽非凡,于是接连住了三日,休说大门没有出来一步,连着亭子房间的门坎,竟没跨了一跨。那陈大,当日来到秋云家的时际,秋云偷瞧那小皮包里头,一千元的钞票直有好几十张,这却秋云看错的,却没这么许多,一古脑儿五千几百元,钞票是有的,去了整票的二千元,还有三千几百元,不知不觉这三天之内,都说姓了谢了,姓陈的竟然身无半文了。至于八八双台,到底吃吗?你去想想吧,陈大也没工夫喝这酒,阿金姐也断断没有这等的呆,这门上应酬过的呢,谁不知道喝酒原不过图个面子罢哩,论不定倒要贴掉两个,赚钱一说,却是六合之外,存而不论的道路,可想阿金姐,愿意真的要陈大喝这个八八双台吗?而且上海嫖界,虽然千奇百怪的花样,却很多,阔的也很有,其实不会听说有甚阔客,吃个八八双台,一口气吃了一百二十八台酒,就是这八八双台的名目,也只在《商界现形记》里头,却没听到有这名目呢。
闲话休题,且说陈少鹤陈大,好算得曾经沧海,嫖出精来的一个人,然而却没曾遇到碧玉楼谢秋云,这么着的奇形怪状,却有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浓情密趣。且住,谢秋云真的有这情趣吗?非也非也,淫而已矣,浪而已矣。须知谢秋云原是宁波人,至于宁波妇人的一路状态,可想而知了。陈大原是个何等样人,真所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所以陈大直把这谢秋云,当做天仙化人似的,秋云也一心一意的要嫁这陈大了,陈大也一心一意的要娶这秋云了。若是嫁不成,情愿三钱鸦片烟吃了怨命,陈大听了心都碎了,若说娶不成,情愿把八千根烦恼丝剪了做和尚去。秋云听了暗暗欢喜,上当了,上当了。(一般嫖界霸王,省省少年子弟听听。)于是议定章程,五千元洋钱的身价,立刻退下牌子,发表嫁人之事。陈大自作主张,不舍得以秋云为小老婆视之,一样的凤冠霞帔,红灯花轿,鼓吹清音,迎归府第。
商议已定,喜勿勿的跑到自己的钱铺里去拿洋钱。那钱铺,却在大马路后面,一条街叫什么前马路,那前马路,原在大马路之后,不叫他后马路,反而叫做前马路,你想诧异吗?还不知做书的笔误呢,还是马路名儿叫别?这个很可以不必去研究他。(笔尖有鬼。)只管说前马路五福里的崇茂钱铺,确是陈少鹤陈大的老子,全分东家。那挡手姓方,名儿叫做端伯,浙东绍兴府馀姚县人,年纪老了,今天恰恰七十岁,是个古板非常的人。陈大直冲进去,只嚷道:“拿拿拿,拿万把洋钱来,要用,要用,钞钞,钞票,钞钞钞票,拿拿拿来。”(活跳出来,画也画不出。)这时际老挡手方端伯,恰整靠着藤椅上,架起了黄铜边大圆凸光眼镜,嘴里衔着一根三尺六寸长,毛筋大葫芦头的粗大烟杆,一手擎起一张新闻报,正看得高兴。只听大嚷大叫,便把那新闻报朝着身上一掩,从把眼镜一抬,拿眼一瞟,认一认仔细,(活画出一位老者,描神描神。)却是小东家陈少鹤,便把身体浮了一浮,(有规矩有身份)陈大也不待端伯开口,已一迭连声的嚷着,洋钱、钞票、洋钱、钞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