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产权之神圣不可侵犯,在中国知识分子的意识中并不存在。即以此故,社会主义、共产主义、布尔什维克主义在中国知识分子的意识中十分亲切而凸出。这便是共产党盗取天下斲丧中华民族命脉国脉的社会意识上的资本。人们的意识既为这方面所吸住,所以浮在社会上的主流便是革命与反革命之争。革命,中国人好像最发生兴趣。这后面的意识最复杂,亦最简单。我这里不必去说它。在革命反革命的斗争过程中,在未达到决定性的状态前,政治当然不上轨道,国家当然不算建立起,而在这种过渡状态中,民主政治的充分实现这一课题,退处于冷门,主要的题目屈居于旁枝,而自由民主脱离其原初的政治上的意义,下散而为社会生活、日常生活的泛滥无归,荡检踰闲,极端的堕落,极端的放纵,父兄不能管教其子弟,先生不能教训其学生。政治上的主流向集权专制一路走,而在过渡中,自由民主即退处下散而为社会生活、日常生活之堕落与放纵。这便是这三四十年来自由民主的表现形态。你说这不是自由吗?自由极了。你说这是自由吗?而却是堕落放纵,亦随时无保障。这毕竟不是自由,亦无所谓民主。盖民主脱离其政治上建国上体制的意义,下散而为社会生活、日常生活之堕落与放纵,这只表示混乱,并不表示轨道。一旦集权专制的途径走到决定性的状态,则堕落放纵的假自由亦不可得矣。这便是今日大陆。
常闻来自美国方面的解析,民主是一种生活。这话不错。在英美那种国家,国家已经建立起,政治体制已有定轨,这种说法自然是很好的,但若看我们的国家,认清我们的主要课题,则这种说法便显得不够。因为它太广泛。这个广泛的意义,上面不能不有一个体制上的括号。这个说法的意义是国家已经建立起,政治已有定轨下的一种说法。国家若未建立起,政治体制若未民主化,则徒宣扬这种说法,必然得不到积极的结果。这表示:若民主是一种生活,生活得像一个轨道的样子,则必须先从种种歧出中归复到它的政治上、建国上体制的意义。人们的意识中先要认清这主要的课题。
三民主政体的充分实现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主要课题,这是建国的主要关键。
在此步工作上,人的理性表现是架构表现。
民主之为政治上建国上体制之意义,这是近代之所以为近代之最本质的而且是最佳之内容。科学工业好像是变量,纵使再进步一点或即未进至现在的样子,亦不妨碍民主之所以为民主,近代之所以为近代。因为这是知识与技术之程度问题,而不失生活方式以及政体方式问题。它固可有助于民主,亦可有助于极权。惟反之,在民主政体下,科学技术易见其较为纯正而易滋长,而且易见其学术上之独立的价值与意义,而在极权奴化下,则便作不到。
科学与技术是人的理性之用于物,处理对象,这是对付是什么方面的事。而民主则是人的理性之用于其自己,处理其自己,首先,不是处理其自己之为自然的存在,如医学之所为,而是处理其自己之为一实践的存在,不,为一政治实践之存在。所以民主是属于人之自觉地决定其方向这一个原则下的,属于价值理性之表现的。
但它不同于道德。道德是价值理性直接披露于个人,所谓德润身。民主政体是相应处理公共事务而自觉地设立的一个架子。何以要设立这个架子?因为这样才公道、才合理、才能保住人们的各种自由。这个架子显然不是自然的现成物,它是需要人们的自觉奋斗才能出现"m.kanbaapp点com"的。所以它是人的自觉设立是无疑的。人间不能不有公共事务这个领域。处理这公共事务的人自身有德有才有能是一回事,安排一个架子,让他在这里守着架子所定的轨道以表现其德才能,又是一回事。道德是价值理性直接披露于个人,民主政体之出现是价值理性之间接的表现,亦即架构的表现,表现而为一架子。这架子不是任何个人身上的属性,然人们却要自觉地设立它、维护它,为它而奋斗。
必须记住:民主政体是价值理性之架构的表现。人为此奋斗,亦必须具有理性之架构的表现这种德行才行。这是说:为民主政体奋斗的人,他不必定要取得行政权,即取得之,他自己亦必须自觉地遵守这个政体所定的轨道。如此,方可说这个人具有理性之架构表现之德性。具有这种德性之人,名曰政治家或政治思想家。在中国,民主政体尚未充分实现,尚在创造之时,更需要有理性之架构表现这种意识与德性。在奋斗过程中嚷民主,既得权位,却不遵守民主政体所定的轨道,此种人即不具备此种意识与德性。因此亦不得名曰政治家。依中国的惯例说,此种人名曰权奸。譬如民初的袁世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