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与那原初动机适成背道而驰。与那超越的形式的函义相违反。这里并没有积极的健康的思想与义理,并没有畅通自己的文化生命,本着自己的文化生命以新生与建国。那对原初动机无成果,对那超越的形式的函义无成果的一阵风过去了(因为其思想内容与这相违反,自然无成果),人们也不讲运动了,也不讲文化了(亦根本无文化意识),而只随那纷驰散乱的特殊内容而胶着了,而僵化干枯了,而转为浅薄的干枯的理智主义,饾饤琐碎的考据转而为反思想反义理。因为五四时的新文化运动,本无在生命中生根的积极的思想与义理,只是一种情感的气机之鼓荡。它只要求这,要求那,而并无实现这或那的真实生命,与夫本真实生命而来的真实思想与义理。情感的气机鼓荡不会久,自然是一阵风。而且无思想义理作支持的鼓荡亦必久而生厌,因为其中本无物事故。此所以新文化运动后一跤跌入零碎的考据中,以为唯此考据方是真实而踏实之学问,以前之扰攘只是造空气之虚荡,今空气已成,自不需再有那种思想上的鼓荡了。他们认为思想义理只是空而无实之大话,只是造空气之虚荡。他们说了大话,造了空气,自收其堕落之果,所以再不准讲思想与义理了。他们对于思想与义理来一个反噬,对于文化与运动来一个反噬。此即为学风士习之?丧,吾所悲者即此耳。
北大之潜德幽光岂不应再有发皇乎?就那原初动机,就那超越的形式的函义,相应如如,而以真实生命与夫本真实生命而来的真实思想与真实义理以实现之,此是北大之真德与真光。这实现只有两义:一、在客观实践中复活创造的文化生命,二、本自本自根的创造的文化生命以建设近代化的新中国。复活自本自根的创造的文化生命,便不能不有畅通自己的文化生命之积极的真实思想与真实义理。如是,五四时的新文化运动之负面的破坏的思想内容便不能不再来一个否定而归于拨乱反正之正面的与健康的思想内容。此则必扭转那浅薄的干枯的理智主义。至于考据,则其余事。考据本身,并无不是。单看其套于何种学风,是否能有考据以上的识度与雅量耳。如此而恢弘北大之真德与真光,方是承载中国文化生命之北大,方是有文化意识与学术意识之北大。彼等堕落而歪曲了北大,乃是北大之罪人,篡窃了北大。吾焉得不悲?当年蔡元培先生气度恢弘,培养学术自由、思想自由,能容纳有真性情、真生命之学人,藏龙卧虎,豪杰归焉,虽驳而不纯,荡而无归,然犹有真人存焉。而今胡氏辈排除异己,窒塞聪明,?丧生命。依草附木,苟且以偷生之无耻无知之徒,竟谓北大当年何故请熊十力为教授。此丧心病狂之坏种,竟尔窃据学府,发此狂吠。殊不知北大之所以为北大,正在其能请熊先生与梁漱溟先生诸人耳。庶孽无知,不但北大之罪人,亦蔡氏之罪人也。而被恬不知耻,犹假北大以偷生。彼区区者何足道,正为其谬种充塞,瞎却天下人眼目耳。
昆明谋事无成,乃函重庆张君劢先生,告以生活无着之况。彼无回音。后彼与其弟张公权(时任交通部长)视察滇缅公路。过昆明,下榻翠湖旅店。彼事前无通知也。早晨阅报,遵骝告予曰:君劢先生来矣。往见否?吾颇怒。既而曰:往见。乃于晚饭后直至翠湖旅店,敲门而入。彼一见,颇惊讶,谓:何以知之?曰:见报耳。乃问:前上函,收到否?彼答以未收到。于以知是公之无诚也。乃告以生活状况,并谓《再生》在昆明不流行,当有一负责人以推销之。吾此议乃暗示吾只需要五十元耳。吾有此要求之权利,彼亦有应此要求之义务。乃彼竟谓曰:汝去租房子,开好预算,即嘱重庆寄款。吾当时大怒曰:谢谢你。即离去。出而即决心与此辈断绝关系。念吾自参加国社党以来,在天津一年,在广州一年,后返北平主编《再生》,皆与党有关。在广西,彼写《立国之道》,最后一章〈哲学根据〉亦吾所写。吾在广西任教一年,彼即由广西返重庆。时距不及一年,吾不知何以开罪于彼,竟使彼如此相待。吾在昆明写信给他,云未收到,此妄语耳。即吾信中有不妥处,依与彼之关系,彼亦应当明言而教之。而竟以未收到对。其诚何在?吾困厄于昆明,谋事不成,无关系,吾不能回北大,吾亦无怨尤。惟此一不愉快之遭遇,吾终生不能无憾恨。吾信赖遵骝之友情,如兄如弟,毫无距离之感。彼解衣衣之,吾即衣之。彼推食食之,吾即食之。彼以诚相待,我以诚相受。我自念,我生于天地之间,我有生存之权利。而何况遵骝以诚相待,吾焉得再有矜持以撑门面?吾坦然受之而无愧:彼无望报之心,吾亦无酬报之念。盖吾与彼之心境已超过施与报之对待,而进入一无人无我绝对法体之相契。遵骝诚有其不可及之性情与肝胆,吾亦诚有其不可及之开朗与洒脱。吾当时有许多体悟:吾自念我孑然一身,四无傍依,我脱落一切矜持;我独来独往,我决不为生存委曲自己之性情与好恶;我一无所有,一无所必恃,我黯然而自足,但我亦意气奋发,我正视一切睚毗,我冲破一切睚?;我毫不委屈自己,我毫不饶恕丑恶;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恶声至,必反之,甚至嘻笑怒骂,鄙视一切。我需要骄傲,骄傲是人格之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