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问在人类思考可及的范围内,真有什么信条能够具有这样高度的必然性吗?我是不相信的。而且果真是有的话,那也决不是史太林的信条。
十九自由主义之理想主义的根据
十八、生命的学问
现在大家都以自由相号召。在共党的统治下,的确是无自由的,不但知识阶级没有自由,就是共党所挟持的人民何尝有自由。它骚扰到生活的任何处。愚夫愚妇,甚至老太婆、儿童,它都拉来作政治斗争的工具。不听其指挥的,或对它的欺骗不感觉兴趣的,它便以极残酷的手段来加以辱戮,使人走投无路。乡间农民是没有政治偏见的。他们说政府的军队虽然不好,但有法对付,他们可以生活。但八路来了,他们无法生活。古人说网开一面,共党一面都不开,都封闭死了。真正的农民不会喜欢这一套。中国没有真正的工人,即使是真正的工人,也有他们的人性生活,何尝就一定喜欢这一套。所以周恩来会大骂上海的工人失掉了无产阶级的革命性。他殊不知工人也是人。完全拿经济决定论的阶级观念来概括他,便是抽象的工人,不是现实的工人。若是拿这个观念来概括一切人,便都成了抽象的人,不是现实有血肉的人。共党就是喊着这个抽象的人民来欺骗人民,愚弄人民,辱戮人民。试想这一套,有谁能喜欢它。不过中国的人民是哑子,他们呼不出他们的苦痛,他们是在沉默中忍受或期待。知识阶级觉得这是自由问题,可以起而号召反抗。但是一般农民则呼号不出来。而其为不自由则一。
现在知识分子不能忍受这个痛苦,出来以自由相号召,作为反共的领导观念。胡适之先生说他从来只讲问题,不谈主义。现在他要讲自由主义,这是因为自由成了问题。在别的政治方式下,还有不说话的自由,在共党的统治下,连不说话的自由都没有了。这确是严重的问题。人生到此,还有什么值得活的。在这种辱戮窒息之下,自由真是比吃饭还重要。你们可以立刻觉出共党拿面包来号召,完全是一种虚妄。人们一天只须吃三餐,甚至两餐也可。但不能须臾离开空气。没有好的吃,小米窝窝头也可以充饥。共党区里杀了这么多的人,结果还只是吃窝窝头。农民连小米窝窝头也没得吃。你们问他们吃什么呢?白薯的蔓叶,是好的食品,树皮树叶已经是早已吃到了。它所号召的面包在那里?没有自由,决没有面包之可言。这种滔天罪恶,实在是人类的劫数,还说什么面包。
但是,知识分子的号召自由,常不觉到它后面的崇高根据,即本文所说的理想主义。若不能意识到它的理想主义的根据,则自由的表现常是消极而散漫的,孤僻而不识大体的,随意泛滥,流于自私而忘掉是非的大标准的。且就消极而散漫一方面说:因为自由主义的实践,从历史上看,常是对着迫切的压迫而反抗。一是实践的,二是负责的,然其本质已是落于被动的防御上。对中世纪神权的压抑讲,则是由被动而成为主动,下开近代西方文化之主潮。今日共党的狂暴本由这个主潮孕育出,来反扑这个主潮。它在精神上取得主动的地位,几取自由主义的主潮而代之。自由主义,对共党讲,已完全居于被动的地位。它在反抗中世纪的神权笼罩时,它有一段真精神,它代表一种开明的新生力量。但演变至今日,它那一段真精神,那种新生命,已经丧失了。具体化而为政治上的民主制度,经济上的资本主义。吾人现在讲自由主义,其心思已常囿于政治经济的范围内而不能自拔,沾执于政治上的民主(这自是可眷恋的),而超脱不开,委曲于经济上的资本主义(在这方面说话总有委曲),而不能理直气壮。精神,当其一具体化而为文物制度,便失掉它的新鲜性,失掉它的精神性。即在此处,共党已经占了上风。何况人们的心思又粘着于政治经济的范围内,毫不能在真理上鞭辟近里而领导群伦。言自由的心思已经陷落,僵化,如何能发出力量而成为领导人类的主流?这的确是严重的问题。今日的自由主义之号召,其大势与背景,已不是文艺复兴时代代表真精神新生命的自由主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