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谓刘守真长于治火,斯言亦未知守真所长也。守真高迈明敏,非泛常可俦,其所治多“在推陈致新,不使少有怫郁,正造化新新不停之意,医而不知此,是无术也”。此王海藏之言,海藏乃东垣高弟,尚推毂如此,则其邃学可知。且其所撰《原病式》,历揭《素问》病机一十九条,而属火者五;又觇人心好动,诸动属火;夫五行具于人身者各一,惟火有君有相,由此病机属火者多也。《原病式》特为病机而发,故不暇论及其余,若所着《保命集》三卷,治杂证则皆妙绝矣。然则谓守真长于治火者,其真未知守真所长者乎。
医家雅议李东垣,善于内伤,而虚怯非其所长,故有补肾不若补脾之语。窃谓肾主阖辟,肾间原气,人之司命,岂反轻于脾胃哉?盖病有缓急,而时势有不同,东垣或以急者为首务也。彼当金元扰攘之际,人生斯世,疲于奔命,未免劳倦伤脾,忧思伤脾,饥饱伤脾,何莫而非伤脾也者。《内经》曰:脾胃者,仓廪之本,营之居也。又曰:五脏六腑,皆禀受于脾胃,脾胃一伤,则脏腑无所受气,故东垣惟孜孜以保脾胃为急。彼虚怯伤肾阴者,乃燕居安闲,淫胜之疾,又不可同日而语也。不则《内外伤辩惑》与《外科精义》及《兰室秘藏》等书,皆治杂证者,岂止内伤已哉,此可以观矣。
余观近世医家,明理学人,宜莫如丹溪,虽倡“阳有余阴不足”之论,其用意固有所在也。盖以人当承平,酗酒纵欲,以竭其精,精竭则火炽,复以刚剂认为温补,故不旋踵血溢内热骨立而毙,与灯膏竭而复加炷者何异,此阳有余阴不足之论所由着也。后学不察,概守其说,一遇虚怯,开手便以滋阴降火为剂,及末期,卒声哑泄泻以死,则曰丹溪之论具在。不知此不善学丹溪之罪,而于丹溪何尤!丹溪为许文懿高弟,学原考亭,其认病最真,而投剂最确,观其治许文懿之病及疼风十三症,可概见矣,功首罪魁之言,余尝为冤之。
昔荀卿喜为高论,而李斯祖之以祸天下,则报仇行劫之说着矣。大都前哲立论,必有定见,调施经权,必合宜适,彼执方而不达变者,反为丹溪累也,余故不惜牙颊辩之。
余读《史记》至太史公所称由光及伯夷之语,未尝不掩卷叹滑伯仁之术,而后无有彰之者。伯仁,我明奇士也,技艺之精,不下丹溪,即其文辞,如《素问抄》、《难经注》,诊有《枢要》,针有《经络发挥》与《疮疡痔医韵》等篇,亦可谓集往哲之大成矣,顾后学但知宗《丹溪心法》,如《灵》、《素》与伯仁诸集,若罔闻知,虽其术有奇中,治有明征,所至成名,如朱太史列传所称,亦莫之顾,何哉?盖丹溪为当时缙绅所游扬,又戴元礼、刘宗浓诸名士为弟子,故丹溪之名籍籍,而伯仁艺虽高,弗若之矣。何一阳有言,历考上古高贤。若以岐伯、越人为医中尼父,则仲景可为颜、曾之陪,而河间、东垣,当在宰我、子贡之列,若伯仁,义理精明,制作醇粹,可与游、夏之班,至彦修又下一等也。此论甚确,而今宗伯仁者不然也;岂惟伯仁,则戴人、守真,亦若是尔。故太史公曰:岩穴之士,欲砥立名行,非附青云之仕,恶能声施后世哉。此言信矣,余故特为伯仁表之也。
生生子曰:余着论若是,非阿所好也,欲后人知仲景不徒以伤寒擅长,守真不独以治火要誉,戴人不当以攻击蒙讥,东垣不专以内伤树绩,阳有余阴不足之谭不可以疵丹溪,而撄宁生之长技,亦将与诸公并称不朽矣,同志幸亮之,毋余訾哉。
六十、《医通》节文
生生子曰:余尝称宋儒谓为人子不可不知医为知言已,观《韩氏医通》,益证斯言为匪欺也。韩飞霞为亲习医,而余泽遍物,阅其集方楷当,而修制合宜,其投剂多奇中,有以哉!余惧其术没没也,用采其论药数款附于集,令后人识有韩飞霞云。
《医通》绪论章
飞霞子曰:天地万物,气成形也。不位不育,病之时也。人之养气践形而致中和者,医之道也。夫医而至于针砭药饵,第二义矣。《易》无妄九五曰:“无妄之疾,勿药有喜。”孔子曰:“无妄之药,不可试也。”此最上义也。得医之最上义者,气之冲,神之化,皆此身之真息以踵也。卢扁指竖子,华佗剖肠腑,白玉蟾呵臀痈,药饵云乎哉,针砭云乎哉?!
风土异宜,自然气隔,古分南北二政,自今舆图,以河界南北,而江之东,关之西,可类从矣。南北云者,阴阳之轨,四方之毂,八风之辐辏也。
人之禀赋,三天两地,一气流行而已。气失其平之谓疾,疾甚之谓病,三才相因之谓机,机动之谓时。
《阴符经》曰: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复。又曰:食其时,百骸理;
动其机,万化安。又曰:三才既宜,三盗既安。呜呼!此可以契医之三昧矣乎。
医之理,可比《周易》,针砭药饵,即卜筮法也。丹溪云:冷生气,高阳生之谬言。予谓冷生气,是复卦HT。热生风,是卦HT。即天根月窟之化机,《内经》所谓“亢则害,承乃制”者也。故王安道论曰:易也者,造化之不可常者也,惟其不可常,故神化莫能测。《易》曰:“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不测之谓神”。世之攻医卜而自小焉者何也?!
药性裁成
药有成性,必材相制,味相洽,而后达夫病情,古书如《本草括》《汤液》《珍珠》诸篇,予不能悉记也,而二五之升沉,咸苦酸辛甘者,触物在焉,姑列数则,以例其余。
论用药标病攻击,宜生料者,以气全力强;本病服饵,宜制炼调剂大成,病在元气,宜醇淡。
论人参人参炼膏,回元气于无何有之乡,王道也。黑附子回阳,霸功赫奕。甘草调元,无可无不可。
论当归当归主血分之病,川产力刚可攻,秦产柔宜补。凡用,本病酒制;而痰独以姜汁浸透,导血归源之理。熟地黄亦然。血虚,以人参、石脂为佐;血热,以生地黄、姜黄、条芩佐之,不绝生化之源。
血积,配以大黄。妇人形肥,血化为痰,二味姜浸,佐以利水道药。要之,血药不容舍当归,故古方四物汤以为君,芍药为臣,地黄分生熟为佐,川芎为使,可谓典要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