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清研究红学者,不一其说。有谓红楼一梦乃影清初大事者,林、薛二人争宝玉,即指康熙末允(礻冀)诸人夺嫡事。宝玉非人,寓言玉玺耳,故著者明言顽石也。黛玉之名,取黛字下半黑字与玉字相合,去其四点,则代理二字。代理者,代理密亲王也。和硕理密亲王名允(礻乃),为康熙帝次子,故以双木之林字影之。犹虑阅者不解,又于迎春名之曰二木头,盖迎春亦行二也。袭人为宝钗之影,写宝钗不便尽情极致,乃旁写一袭人以足之。袭人者,龙衣人,指世宗宪皇帝允祯也。海外女子,指延平王郑氏之据台湾。焦人指洪承畴,观其醉后自表战功,与承畴之为清效力者近似。妙玉乃指吴梅村,走魔遇劫,即状其家居被迫,不得已而出仕。梅村吴人,妙玉亦吴人,居大观园自称槛外人,寓不臣之意。王熙凤指宛平相国王熙。康熙一朝,汉大臣有权者,熙为第一。书中明言熙风为男子也。此说旁征曲引,似亦可通,不可谓非读书得间。所病者举一漏百,寥寥钗黛数人外,若者为某,若者为某,无从确指。虽较明珠之说似为新颖,而欲求其显豁呈露,则不及也。要之《红楼》一书,空中楼阁,作者第由其兴会所至,随手拈来,初无成意。即或有心影射,亦不过若即若离,轻描淡写,如画师所绘之百像图,类似者固多,苟细按之,终觉貌是而神非也。近人又谓《红楼》一名《情僧录》,情僧指清世祖。世祖纳冒氏之妾董小宛为妃,小宛早卒,世祖伤感不已,遂遁五台为僧,《红楼》之作,刺世祖也。此说最为谬妄。无论年岁悬殊,即事实亦多不类。近见某君着《董小宛考》以辨之矣,余何赘焉。
石头记索隐第六版自序
对于胡适之先生《红楼梦考证》之商榷
余之为此索隐也,实为《郎潜二笔》中徐柳泉之说所引起。柳泉谓宝钗影高澹人、妙玉影姜西溟。余观《石头记》中写宝钗之阴柔、妙玉之孤高,与高姜二人之品性相合。而澹人之贿金豆,以金锁影之。其假为落马坠积潴中,以薛蟠之似泥母猪影之。西溟之热中科第,以走魔入火影之。其瘐死狱中,以被劫影之。又以妙字玉字影姜字英字,以雪字影高字。知其所寄托之人物,可用三法推求:一、品性相类者。二、轶事有征者。三、姓名相关者。于是以湘云之豪放而推为其年,以惜春之冷僻而推为荪友,用第一法也。以宝玉曾逢魔魇而推为允(礻乃),以凤姐哭向金陵而推为国柱,用第二法也。以探春之名与探花有关而推为健庵。以宝琴之名与学琴于师襄之故事有关而推为辟疆,用第三法也。然每举一人,率兼用三法或两法,有可推证,始质言之。其他若元春之疑为徐元文,宝蟾之疑为翁宝林,则以近于孤证,姑不列入。自以为审慎之至,与随意附会者不同。近读胡适之先生之《红楼梦考证》,列拙着于“附会的红学”之中,谓之“走错了道路”,谓之“大笨伯”“笨谜”,谓之“很牵强的附会”,我殊不敢承认。或者我亦不免有敝帚千金之俗见,然胡先生之言,实有不能强我以承认者。今贡其疑于左:
(一)胡先生谓“向来研究这部书的人都走错了道路。……不去搜求那些可以考定《红楼梦》的著者、时代、版本等等的材料,却去收罗许多不相干的零碎史事来附会《红楼梦》里的情节。”又谓“我们只须根据可靠的版本与可靠的材料,考定这书的著者究竟是谁,著者的事迹家世、著书的时代,这书曾有何种不同的本子、这些本子的来历如何,这些问题,乃是《红楼梦》考证的正当范围。”案考定著者、时代、版本之材料,固当搜求。从前王静庵先生作《红楼梦评论》,有云:“作者之姓名(遍考各书,未见曹雪芹何名)与作书之年月,其为读此书者所当知,似更比主人公之姓名为尤要。顾无一人为之考证者,此则大不可解者也。”又云:“苟知美术之大有造于人生,而红楼梦自足为我国美术上之唯一大著述,则其作者之姓名与其著书之年月,固为唯一考证之题目。”今胡先生对于前八十回著作者曹雪芹之家世及生平与后四十回著作者高兰墅之略历,业于短时期间搜集多许材料,诚有功于《石头记》,而可以稍释王静庵先生之遗憾矣。惟吾人与文学书最密切之接触,本不在作者之生平,而在其著作。著作之内容,即胡先生所谓“情节”者,决非无考证之价值。例如我国古代文学中之楚辞,其作者为屈原、宋玉、景差等,其时代在楚怀王、襄王时,即西历纪元前三世纪顷,久为昔人所考定。然而“善鸟香草以配忠贞,恶禽臭物以比谗佞,灵修美人以媲于君,宓妃佚女以譬贤臣,虬龙鸾凤以托君子,飘风云霓以为小人”,为王逸所举者,固无非内容也。其在外国文学,如Shakespeare之著作,或谓出Bacon手笔,遂生“作者究竟是谁”之问题。
至如Goethe之着《Faust》,则其所根据之神话与剧本及其六十年间著作之经过,均为文学史所详载,而其内容,则第一部之Greetchen或谓影Elsassirin
Friederike(Bielschowsky之说),或谓影FrankfurterGretchen(Kuno
Fischer之说),第二部之Walpurgisnacht一节,为地质学理论,Heleua一节,为文化交通问题,Euphorion为英国诗人Byron之影子,(各家略同。)皆情节上之考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