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谢山所作《翰林院编修姜先生宸英墓表》曰:“常熟翁尚书者,先生之故人也。是时枋臣方排睢州汤文正公,而尚书为祭酒,受枋臣旨,劾睢州为伪学,枋臣因攫之副詹事,以逼睢州,以睢州故兼詹事也。先生以文头责之,一日而其文遍传京师。尚书恨甚。枋臣有子多才,求学于先生,枋臣颇欲援先生登朝。枋臣有幸仆曰安三,势倾京师,欲先生一假借而不可得。枋臣之子乘间言于先生曰:‘家君待先生厚,然而率不得大有佽助,某以父子之间亦不能为力者,何也?盖有人焉。愿先生少施颜色,则事可立谐。’……先生投杯而起曰:‘吾以汝为佳儿也,不料其无耻至此!’绝不与通。”又方望溪记姜西溟遗言曰:“徐司寇健庵,吾故交也,能进退天下士。平生故人,并退就弟子之列,独吾与为兄弟称。其子某作楼成,饮吾以落之曰:‘家君云,名此必海内第一流,故以属先生。’吾笑曰:‘是东乡,可名东楼。’”《墓表》又云:“尝于谢表中用义山点窜尧典舜典二语。受卷官见而问曰:‘是语甚粗,其有出乎?’先生曰:‘义山诗未读那?’”案《石头记》中,极写妙王之狷做。第十七回:“王夫人道:‘这样我们何不接了他(妙玉)来?’林之孝家的回道:‘若接他,他说侯门公府,必以贵势压人,我再不去的。’工夫人道:‘他既是宦家小姐,自然要傲些,就下个请帖何妨。’”四十一回:“妙玉忙命将成窑的茶杯别收,搁在外头去罢。宝玉会意,知为刘老老吃了,他嫌肮脏,不要了。
黛玉因问:‘这也是旧年的雨水?’妙玉冷笑道:‘你这么个人竟是大俗人,连水也尝不出来。’……黛玉知他天性怪僻,不好多话,亦不好多坐。……宝玉道:‘那茶杯……不如就给了那贫婆子罢。’……妙玉点头说道:‘这也罢了。幸而那杯于是我没吃过的,若是我吃过的,我就碰碎了也不能给他。……你只交给他快拿了去罢。’宝玉道:‘自然如此,你那里和他说话去,越发连你都肮脏了。’……宝玉又道:‘等我们出去了,我叫几个小么儿来,河里打几桶水来洗地如何?’妙玉笑道:‘这更好了。只是嘱咐他们抬了水只搁在山门外头墙根下,别进门来。’”六十三回:“岫烟笑道:‘我找妙玉说话。’宝玉听了诧异,说道:‘他为人孤癖,不合时宜,万人不入他的目,原来他推重姐姐,竟知姐姐不是我们一流俗人。’……宝玉将拜帖取与岫烟看,(拜帖写‘槛外人妙玉恭肃遥叩芳辰’)岫烟笑道:‘他这脾气竟不能改,竟是生成这等放诞诡僻了。从来没见拜帖上写别号的。……他常说,古人中自汉晋唐宋以来,皆无好诗,只有两句好,说道: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所以他自称槛外之人。又常赞文是庄子的好,故又或称为畸人,他若帖子上是自称畸人的,你就还他个世人。畸人者,他自称是畸零之人,你谦自己乃世上扰扰之人,他便喜了。如今他自称槛外之人,是自谓蹈于铁槛之外了,故你如今只下槛内人,便合了他的心了。’”八十七回:‘宝玉悉把黛玉的事(抚琴〕述了一遍,因说:‘咱们去看他。’妙玉道:‘从古只有听琴,再没有看琴的。’宝玉笑道:‘我原说我是个俗人。’”九十五回:“岫烟求妙玉扶乩,妙玉冷笑几声说道:‘我与姑娘来往,为的是姑娘不是势利场中的人,今日怎么听了那里的谣言,过来缠我。’……岫烟知他脾气是这么着的。”一百九回:“妙玉来看贾母病,岫烟出去接他,说道:‘……况且咱们这里的腰门常关着,所以这些日子不得见你。’妙玉道:……‘我那管你们关不关,我要来就来,我不来,你们要我来也不能啊。’岫烟笑道:‘你还是那种脾气。’”又第五回《红楼梦曲》(《世难容》)云:“天生成孤僻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西溟不食豕,见下条。)视绮罗俗厌。”皆是。
西溟性虽狷傲,而热中于科第。方望溪曰:“西俱不介而过余,以其文属讨论,曰:‘吾自度尚有不止于是者,以溺于科举之学,东西奔迫,不能尽其才,今悔而无及也。’”朱竹垞《书姜编修手书帖子后》云:“予尝劝罢乡试,西溟怒不答。平生不食豕,兼恶人食豕,一日,予戏语之曰:‘假有入注乡贡进士榜,蒸豕一柈,曰食之则以淡墨书子名,子其食之乎?’西溟笑曰:‘非马肝也。’”《石头记》八十七回:“宝玉一面与妙玉施札,一面又笑问道:‘妙公轻易不出禅关,今日何缘下凡一定?’妙玉听了,忽然把脸一红,也不答言,低了头自看那棋。……宝玉尚未说完,只见妙玉微微的把眼一抬,看了宝玉一眼,复又低下头去,那脸上的颜色渐渐的红晕起来。……重新坐下,痴痴的问着宝玉道:‘你从何处来?’……妙玉坐到三更过后,听得屋上咯碌碌一片瓦响。……忽听房上两个猫儿一递一声厮叫,那妙玉忽想起日间宝玉之言,不觉一阵心跳耳热。自己连忙收摄心神,走进惮房,仍归禅床上坐了。怎奈神不守舍,一时如万马奔驰,觉得禅床便恍荡起来。……大夫道:‘这是走魔入火的原故。’……外面那些游头浪子听见了,便造作许多谣言,说这样年纪,那里忍得住!况且又是很风流的人品,很乖觉的性灵,以后不知飞在谁手里,便宜谁去呢!……惜春因想妙玉虽然洁净,毕竟尘缘未断。”皆写其热中之状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