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焱傻了。
鲜血顺着许天放的头流了下来,可是他却好像不知道自己受伤一样,挣扎着站起了,指着张焱说道:“我们离婚吧,我再也不想看到你这个女人,我走,这个家我真的不想要了,我死都不想再见到你,再也不要见到你这个自私的女人!”说完,歪歪扭扭地走出了张焱的房间,而地下留下了一滩血迹。
张焱赶紧追出去,着急地叫道:“许天放,你受伤了,快,我陪你去医院。”许天放停下脚步,转过身说道:“我死都不要你管,我还真不如死掉算了,你离我远远的,越远越好!”鲜血顺着他的头一滴一滴的滴到地板上,他似乎都没有察觉,随手拿起放到茶几上的手机,走出了家门。
张焱也随着追了出去,虽然他们之间彼此不断地伤害着,虽然她那么强烈地恨着这个男人,但是她依然不能在他受伤时弃他不顾,她要立刻送他去医院,因为她担心他的伤口会受风,她担心他会失血过多而昏厥,即使没有了爱情,没有了感情,没有了亲情,但他还是自己孩子的父亲,更何况他受伤是她造成的呢。
许天放走在楼梯上,只觉得头重脚轻,一阵晕眩,他顺着墙慢慢地坐了下来,突然觉得自己的手黏糊糊的,在楼道昏暗的灯光下,他才看见他的手满是鲜血,他恍惚觉得刚才张焱说自己受伤了,他想:受伤好,就这样吧,如果老天爷愿意收留我,那么今天我就随老天爷走吧,这样的生活实在是了无生趣,只是我的儿子许诺,我不在了,他该怎么办?还有晨珂,我死前多想见她一面,告诉她我心里对她的眷恋,告诉她我一刻都没有停止过爱她。想到儿子和晨珂,这两个叫他牵挂的人,许天放的眼睛不由得湿润了。
楼梯传来了脚步声,张焱见到坐在地上的许天放,叫道:“天放,你没事吧,快起来,我们去医院,不然破伤风就麻烦了。”边说边动手去搀扶他起来。许天放想摆脱她,用力一挣,脚下不稳,顺着大半截楼梯摔了下去。
“天放,你醒醒!天放,你快醒醒!”张焱急促的呼叫声和她的哭声混在了一起。
医院里,许天放的所有家人都聚在了一起。还有单位的领导和强子。强子是被张焱在半夜打电话叫到医院的。许天放滚下楼梯昏迷了过去,张焱赶紧打120叫来救护车,然后叫强子快速赶到医院。
许天放的母亲坐在儿子的床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里满是泪水,她轻轻地呼唤着儿子的名字,可是许天放就像是睡熟了一般,缠满绷带的头安静地枕在洁白的枕头里,任凭母亲呼唤,再也懒得睁开那双疲惫的眼睛。天明和天晓站在母亲左右,不停地擦着不断涌出来的眼泪。弟弟此刻的模样,叫她们心如刀割。
张焱没敢说出是自己推了丈夫一下,他才受的伤,她只是对强子说,许天放喝多了酒,不小心自己摔倒了滚下了楼梯。但是强子心里明白,他们夫妻一定发生了什么,因为他们是一起从现场直接回的家,在现场他们全体吃的盒饭,按理许天放到家是不会在喝酒吃饭了,但是他没有捅破这些,一切真相都要等许天放醒过来再说了。
一天一夜过去了,许天放还是这样昏睡着。
“医生,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巡视的医生刚迈进病房的门,张焱就急切的问道。
医生走到许天放的床前,用手扒开他的眼睛看了看,说道:“现在无法确定,也许很快,也许要很久,你们也要做好精神准备。”
“什么精神准备?你是说他会有生命危险吗?”许天放的母亲才进病房就听到了医生的这句话。
“倒是没有生命危险,只是不敢确定他到底什么时候可以醒过来,这点你们要有准备。”医生委婉地说道。
“怎么会是这样?我的孩子,你到底是怎么了?你睁开眼睛看看你妈啊!”母亲悲痛欲绝地拉着许天放的手叫道。
张焱的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她心里呐喊着:天放,你赶快醒过来,以后什么都随你,我再也不会那么放纵自己,我会和以前一样,我会做你的好妻子,只要你醒过来,就是你想离婚,我也随你。想到这里,她实在抑制不住自己的悲伤,放声痛哭起来。老太太站起来,走到她的身边,轻轻地拍拍她的肩膀,说道:“别急,他一定能醒过来。”面对婆婆的安慰,张焱无言以对,如果她知道事情的真相,知道是她害自己的儿子受了伤,那么她一定会恨疯了自己。这个可怜的女人除去哭泣,再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晚上,强子又来到医院。他对许天放的母亲说道:“伯母,你们今天在这里看了一天,一定累了,回去休息吧,晚上我来,您老人家年纪大了,也经不起折腾,别把自己给熬坏了。”老太太擦了一下眼睛,可随即眼泪又流了出来,她拉着强子的手说道:“辛苦你了,强子。”强子点点头:“我没事,您老也别急,天放他一定能醒过来。您回去吧!”
许天放的母亲一边擦着眼睛一边走出了病房。虽说平日里她那么恨自己的儿子在张焱面前的软弱,到死都不想原谅儿子,可是,那天早上,当张焱电话里告诉她许天放出了事儿,受伤住进了医院时,她的心立刻就蜷缩在一起,二话没说,立刻赶到医院,看到头上缠满白色绷带的儿子,无助的躺在白色的病床上,她的心犹如被刀戳着了,撕心裂肺般痛楚。她再也没有了怨恨,她希望躺在那里的是她,而不是她唯一的儿子许天放。
待许母走后,强子看了看张焱,她的眼睛哭得有些肿胀。
“张焱,我们谈谈,好吗?”
张焱点点头。
他们两个来到楼道。
强子开门见山地问道:“张焱,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天我们到家都应该十点了,而且也都吃过晚饭了,按说天放到家是不会在喝酒了,他怎么又喝起酒来了?”
张焱沉默着。
强子说道:“有难言之隐吧?那就算了,我只想知道原因,也许对许天放的治疗有什么帮助。走,进去吧!”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张焱叫住了强子。于是把那天他们争吵的全部过程如数地讲了一遍。
“但是,我没有和他的家里人说,只是告诉她们,他自己喝醉了酒摔下了楼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张焱抽泣着。
“张焱,你放心,我会为你保守秘密。那你知道天放回家为什么还会喝酒吗?”强子问道。
“我也不清楚,我们夫妻的关系一直僵持。你是他最好的朋友,我不知道他和你说过没有,他想和我离婚,我没有同意。”张焱红着眼睛回答道。
“原来是这样,他很少和我提及你们家里的事情。你一直守在这里也累了,今天就先回去休息,我来守护这夜,明天早上你来换我,我好去上班。”
“一夜不休息,明天还能坚持上班吗?”
“没问题,你就放心走吧。”
“谢谢你,强子。”张焱由衷地说道。
“没事,应该的,你就赶快回去休息吧!”
送走张焱后,强子回到病房,他仔细凝视着许天放苍白的脸。他知道自己的朋友被一段感情困住了,他能感受到前一段时间许天放发自内心的快乐,也感受到了最近他的苦闷。沉默是他最近时期的主旋律,一定与那个晨珂有关系,难道是那个女人已经离开了他,才叫他变成这副样子吗?
突然,响起了手机的铃声,强子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是许天放的手机在唱歌,他看了看来电号码,是他儿子许诺的,他按下接通键,只听许诺叫道:“爸爸!”强子赶忙说道:“许诺,是强子叔叔,你爸爸现在忙呢,有什么事情告诉叔叔,待会我帮你转告你爸爸。”对面许诺哈哈的笑了,说道:“强子叔叔,没什么事情,就是突然有些想我爸爸,您告诉我爸,我在学校挺好的,快考试了,这礼拜天我就不回去了,等考完试再说了。”强子说道:“放心吧,小子,好好念书,我待会转告你爸爸。”那边的许诺道谢后,挂断了电话。
张焱没有告诉许诺他爸爸受伤住院的事情,估计是担心许诺快考试了,怕孩子学习上分心,也怕孩子着急,既然是这样,他也就没必要告诉许诺实情了,还是叫人家自己去告诉孩子吧。
强子拿着许天放的手机,猛然间他萌生一个想法,那就是也许晨珂可以解救许天放,但是他不知道晨珂的联络方式,他开始在许天放的手机电话本里查询晨珂的电话,但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晨珂的名字。他翻到短信,发现有很多储存信息,他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看下去,这毕竟是朋友的隐私,他抬眼看了一下还在昏睡着的许天放,对他说道:“天放,为了叫你早日醒过来,请你原谅我的所作所为吧。”说完,他重新把目光落在那些储存的信息上。
强子被震撼了,那许多的信息,叫他不敢相信是他多年的朋友写出来的,那么骄傲的许天放,居然会那么卑微地思念一个人。骄傲有时像是一个抵御谦卑的面具,拿下面具,强子看到的是许天放那张哀伤的脸。他是骄傲的,是沉默的也是痛苦的,突然沉默的人,痛苦也比别人强烈和压抑。那么多的信息,只有一条是晨珂发过来的,叫他珍藏起来,只有简单的三个字:“我想你。”看看储存的时间已经快一个月了。从这条信息里他得到了晨珂的电话。
在楼道里,他拨通了晨珂的电话。
“喂,你好,请问是哪位?”给强子的感觉是极淡的语气,还有轻微的惆怅。
“我是许天放的朋友-----强子。”
片刻的沉默,才听到晨珂轻轻地问道:“请问你有什么事情吗?”
“有,许天放他受伤住院了,昏睡了两天两夜,医生说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醒过来,我希望你能过来看看他。”
半天,晨珂没有说话,强子拿着电话等着她的回答。电话两头就这样沉默着。但是他什么也没听到,连句再见都没听到,大约一分钟后,晨珂挂断了电话。
“谁的电话啊?”杨宇问道。
“单位同事的,有一个同事受伤住院了,他问我明天去不去医院看看。”
“既然是同事,你明天你就去看看吧。”
“好。”晨珂轻轻地说道。
半夜,晨珂心里疼得无论如何都不能入睡,其他楼宇的灯光遥遥地照过来,她盯着自己在苍白的灯光下惨白的胳膊,用力地掐着,但是却感觉不到疼痛,她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自己究竟是怎么了,那个男人与自己还有什么关系,干嘛自己的心还要这样的疼?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第二天.晨珂给单位打电话请了假。她没有去医院,而是坐车来到了郊外。她来到野外的一片玉米地。绿色的海洋拥抱着她,她定定神,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她在这一段时间遭受的所有的伤心、痛苦、失望都在哭声里得到了彻底的释放。她哭她的心痛,哭她的想念,哭她的命运。哭她的担心,哭她的挂念,哭她的茫然,心里层层叠叠的块垒要通过哗哗的眼泪全部排泄出去,让她的眼泪洗刷她爱的男人给她带来的伤害。她哭得天昏地暗。哭得飞鸟惊心,四周长长的玉米叶子不时轻轻地碰着她的身体,似乎在安抚着一颗受伤的心灵,同情着她所遭遇的不幸。
哭够后,她拨通了强子的电话:“我是晨珂,我能帮什么忙吗?”
强子用肯定的口吻对她说:“你能,许天放醒过来的希望就在你身上,我相信这一点,今晚吧,我会尽快给你电话,希望你能理解。“
“我理解,再见。”
晚上,强子又来到医院。他还是叫张焱他们一家人回去休息,自己留下来值夜班。但是张焱怎么也不肯了,她说:“强子,你昨天已经一夜了,白天还上班,今晚再也不能熬夜了,这样下去你的身体顶不住,你快回去,今夜我来吧!”强子说:“我今天都来了,在回去就不划算了,明天晚上我再休息,你放心,我没事,白天上班也能找地方睡会,你就回去吧。”看到强子的坚持,张焱感激地说道:“那就辛苦你了。”
晨珂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夕阳的光从窗子里射进来,照在她身上,给她镀了一层金边,她明媚的脸在逆光下,轮廓是那样分明。那些黄昏的云朵,渐渐暗淡的暮色,她孤单的身影,似一张凄美的壁画。从五点半下班到现在,她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着,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了七点半,她还样一动不动,她在等,在等一个一生里最重要的电话,她的目光落在办公桌那部海蓝色的手机上,那目光就像一个孤独的牧羊人,放牧着漫天的落日余晖。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晨珂静静地坐在黑暗的办公室里,时间就像静止了一样。当时钟指向了八点的时候,桌上的手机终于唱起歌来,她伸手抓起电话,看了来电号码,然后迫不及待地说道:“我是晨珂,怎么样了?”强子听出了晨珂的急迫,说道:“你现在过来吧,医院就剩我一个人在陪天放,在住院部八层8205病房,我等你。”
挂掉电话,晨珂飞奔出去,到路上截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医院而去。
8205的房门被人推开,强子抬眼望去,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走了进来,她只冲着强子点点头,就径直走到许天放的病床前,强子看不出晨珂心里的挣扎,也看不出晨珂脸上的悲伤,静水无波,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她面容平静,如天上那轮皎月,不曾被阴霾遮没。她握住许天放冰冷的手,然后坐在床边,她把头俯向他的耳边,开始轻柔的呼唤,唤他的名字:“天放”,一声接一声,不管他是否听得见。她口干舌燥,可是倔强地不肯歇息,那一夜,他沉睡了多久,她就呼唤了多久。当晨曦透出第一丝光亮的时候,许天放虚弱地张开眼睛,而她终于微笑,留下了第一滴眼泪。然后转身,对强子说道:“不要告诉他,我来过。”便默默地离开了病房,在她的脸上,强子看不到一丝留恋。
强子立刻来到许天放的面前,叫道:“天放,你醒了吗?你知道我是谁吗?”
许天放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道:“强子,我这是在哪里啊?”
他的回答叫强子松了一口气。
强子说道:“你受伤住院了,一直都昏迷着,才醒过来。”
许天放说:“我仿佛一直行驶在茫茫黑暗之海里,直到听到有人呼唤我的名字,从弱到强。我就沿着那些呼唤传来的方向,挣扎出了黑暗之海,眼前豁然开朗。”
强子点点头:“你真是两世为人啊。”
许天放的头稍微转动了一下,他的眼睛在不停地寻觅,强子问道:“你找什么啊?”
“找人啊,那个呼唤我的人,那个声音就在我心里,好熟悉,是谁在呼唤我?难道没有这样一个人吗?难道是我的错觉吗?不,一定有人,她在哪里?”许天放急切地问道。
想到晨珂的吩咐,强子说道:“是错觉吧。没有人在呼唤你啊,是你自己醒过来的。你好好休息,我去叫医生,叫他过来看看你。”
值班医生来到病房,像许天放询问了一些简单的问题,然后对强子说道:“他已经完全清醒了,除去外伤,没有什么大碍了。你们就放心吧,早上主治医生来了再全面的检查一遍。”
一大早,张焱就来到了医院。进门她就问道:“怎么样,醒了没有?”强子点点头:“好消息,今天早上醒过来了,你快看看他。”张焱奔到许天放的病床前,叫道:“天放,你醒了?都快急死我了。”许天放抬眼看了一下妻子,说道:“我不想看到你。”然后闭上眼睛。张焱怔怔的站在那里,一脸的尴尬,当着强子的面儿,不知如何是好。
强子叫过她,小声说道:“张焱,别往心里去,你先出去,我和他聊聊。”他看着许天放,不知道该不该去骗他,但是他内心深处希望自己的朋友有一个和睦的家庭,想到昨天许诺的电话,想到无辜的孩子,他不再犹豫,说道:“天放,你还想知道是谁一直在呼唤你吗?”许天放睁开眼睛:“当然想,是谁?”强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是张焱,她一夜没睡,就一直在呼唤你的名字,早上我看她实在太疲惫了,就叫她回家眯一会儿,她才走,你就醒过来了。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她啊,实在是有些过分!”许天放的目光充满着不相信:“是她?不对吧,那不是她的声音啊,像是……”他说不下去了,他怕是自己的幻觉。强子见他这么说,追问道:“不是她,那你觉得是谁啊?”
“是……算了,我也说不清楚。”许天放虚弱地说道。
“天放,你醒了?可吓死妈妈了,你看你,干嘛喝那么多酒啊,都那么大了,还叫妈为你操心。”许母一进门就絮絮叨叨地说着,边说边眼泪。
“妈,您怎么来了?”许天放诧异地问道。
“伯母这几天一直都守护你呢。”强子在旁边解释着。
余下的几天,张焱一直在医院照顾着许天放,他不在说排斥她的话,但是犹如见到的是陌生人一般。而张焱呢,劝自己忍耐再忍耐,谁叫是自己推他跌倒而受的伤呢?这次是自己欠他的,不管他什么态度,就只当自己在还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