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全于中、境赴于外,触耳成声、遇目成色、出口成语、落腕成章,极潇散洒落之致,天下乐事莫过于是。而又迎机不同、领趣各别,石边花下、驴背树巅,止可自怡,不堪持赠;且如丽姬焚烛、远山磨墨,此何与文章事?而兴会关生,奇妙足传。崔延伯欲战,辄召田僧超为壮歌;壮气足于中,而后歌得以助之。不然,隐鲁阳之戈、舐樊哙之盾,其可以疗怯乎哉?
世闻无处非文章,而在吾有物可以挹之。舞剑悟书、击竹悟道、见兔悟卦,彼所得岂在剑与竹、与兔哉?积极而通,非一朝之故也。
半石居诗序严炳勳(台湾人)
诗之作也,为人之性情而已。其人而忧愤无聊者,诗必沉而郁;其人而高旷豁达者,诗必闲而超;其人而风情肆发者,诗必丽而逸;其人而慷慨刚方者,诗必雄而迈:自古迄今,如一辙也。然而杜也沉郁、李也超迈、轼也丽逸、轼也雄放,各如欺人以成家,兼者往往难之。
今读吾友曾君曰唯半石居之集,何毕备厥美而不可以一方概耶!盖其赋性超脱,既不以浊俗棼其心;而自命奇伟,复不屑步趋于侪伍。虽磊磊落落,有毅然不可屈之概,而感时物之变迁、伤情态之错迕,亦自有扼腕而不能平者以寄于胸臆。是故发之于诗也,随其境之所投,而即因其诗以见性:有时而见其沈以郁者矣,吾知其必有所以触其忧愤焉者;而当其写高旷之致则否。有时而见其丽以逸者矣,吾知其必有所以动其风情焉者;而当其写刚方之概则否。其为人也不拘于一定,则其为诗也亦不拘于一律;宜乎一集之载幽郁者忽而超闲,逸丽者忽而雄迈。卷页虽少,已毕收古人之美而萃于其中也已。
孙湘南赤嵌集序汪灏
昔人云;文人之笔,多得山水之助;涉境愈险,则文笔愈奇。韩之潮、柳之柳、苏之儋耳,是其征矣。虽然,亦顾所谓文人者何如耳。使神志不超旷、睹记不淹洽、才情不肆溢滂沛,即至方壶员峤、人迹罕履之地,风景自异,而其灵幻神奇必不传也。何也?有其助,无其笔也。
台湾入版图者几三十载,剖符至者踵相接。其山川、风土、人物,人遇之而无色,公遇之而成声。鼓吹环谲、刻画诡异,使读者缩海外于眉睫;恐怖胡卢,迭至交攻,不可自已。则皆其心无窒碍、学有根柢,八斗之才、万古之情所群萃焉而出者也;故人谓斯集得山水之助。余谓赤嵌不遇慧业文人,将终天地而不显其环谲、不肖其诡异,其得助于文人者又不可量其几多矣!或曰:移此以概韩、柳、苏公,其说将无同乎?余曰:所遇又不同也。盖韩、柳、苏三公皆谪于潮、于柳、于儋耳,其所为诗,大抵皆感激愤发之所为作也。我公捧毛义之檄、叱王尊之驭,俯仰上下,靡所怨尤。虽集中感怀、放怀诸什时有微情,要亦才人志士不屑一世之所寄托,而其旷窅灵襟、排奡变调,正未有纤毫介于性情也。此其所以异于韩、柳、苏三公而自鸣一家,而各成千古者欤!
黄侍御台海使槎录序翰林鲁曾煜(绍兴人)
小雅皇华之诗,言使臣遍咨于忠信之人,左传所谓五善、国语所谓九德是也。自汉以后,使者遂例有篹述。考之郑樵艺文略,凡朝聘得三十七部、行役得三十部、蛮夷得四十七部,不为不伙;然未有海外〈氵顷〉泞之壤、人物俶诡之乡,元元本本、堂堂正正,视之如指螺掌壑,当下可信,则台海使槎录洵为第一等书矣。
煜闻先生之言曰:“余之订是编也,凡禽鱼、草木之细,必验其形焉、别其色焉、辨其族焉、察其性焉,询之耆老、诘之医师,亳厘之疑靡所不耀,而后即安”。嗟乎!么〈麻上骨下〉名物,先生犹廪廪焉若是;而况岛屿之险易、城堡之坚脆、番俗之驯悍、政刑之张弛、戎伍之疏密、礼乐之异同,有关精神命脉之大者乎!抑禹迹未经,儒者从略,先生必务详审精密,况墨丈寻常之间习赌习闻,肯蹈澹虚怳惚,如象罔之索珠、狼〈目荒〉之齅金已乎?则甚矣,先生之志之勤而学之笃也。诗曰:“駪駪征夫,每怀靡及”;先生有焉。皇华于原于隰,无不光明;使臣于远于近,无不周遍:先生是书儩之矣。达奚通之海南诸番行记,曾何足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