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廉站起来道:“没会见,晚生这会儿是来告罪的。”总办惊道:“你有什么罪?”伯廉接连请了两个安道:“晚生实在一时糊涂,因华发厂里的小东家斗做茧子,晚生抬在场面上,没法,不能不答应;及至当场答应了,自己又没银子,又不好回复,看看现在没花好收,去年的花,也算收得便宜,存下三千多两银子,斗胆把来移用。晚生原指望茧子出脱,随即本利归还帐上,却也不想赚钱,不过应酬那范慕翁罢了。料想慕翁家里,那般富厚,赚了钱,不必说;就是没赚钱,这银子也千稳万当的,他定然交还晚生,那时把来办花不迟。晚生不敢瞒了总办,特来禀知的。”仲华听他一派奸刁话,很觉动气,也顾不得他的面子,便道:“你又不是第一次当同事,那里见过公中款子动得的吗?银子存在那里,你不要管它用得着用不着,总不是你可以借用得来。如今银子是用出去了,还拿这话来搪塞我,当我什么人看待呢?你自己去想想该不该便了!”伯廉听这口气不对,站起来又请了两个安道:“晚生赶紧设法归还,等不得茧子出脱的了。”仲华道:“这还像句话,限你三日内交还这三千多银子。要交不出时,也休来见我。”伯廉答应了几个是,慢慢退出。仲华也不送他。
伯廉出了公馆的门,袖中拿出手巾,把头上的汗擦干了,跑到总帐房里,想找薛子莘说个情,偏偏子莘昨天出去还没回来哩。伯廉料着厂里同事,没人合他要好的,只得走出厂门,却好有一部东洋车,伯廉跨上去坐了。回到新登丰,满肚踌躇道:“这三千两银子,张罗倒还容易,只是银子交出,馆地没着落了,我且听其自然。他要辞了我时,我便老实笑纳这三千两头,有何不可。”主意想定,乐得宽心。
当晚又约了周仲和、张老四、胡少英这班人,吃了一台花酒。席间谈起茧子的事,仲和道:“我看慕蠡这人,总要算得少年老成,断没有什么荒唐的事,除非病在途中,不然为什么一封回信也没有呢?”老四道:“他去了十几天,他老人家也很记挂他,据说他家信都还没到哩。”伯廉道:“我这两无倒还没事,我上无锡去趟吧。”少英道:“伯翁能去,是好极的了。”正说到此,仲和的马夫递上一封信来,道行里的阿大送来的。仲和接信在手看时,确系慕蠡的信。仲和大喜道:“慕蠡有信来了,我原说他不会误事的。”当下拆开,大家聚拢看时,内言:“弟不该在苏州耽搁了几天,开秤迟了几日,少须吃亏,只怕收不上二千担茧子。现在是四十三两一担的光景。”伯廉道:“收不上二千担呢,倒不要紧,只是四十三两的价钱太大了,恐怕卖不出去。”仲和道:“还好,少赚些不要紧,只要货色正路,总不至于吃亏。”各人放下一头心,只伯廉虑到折本。酒散后,大家商量写回信。又到少英店里,拟定稿子,信中劝他少收,早些回沪。
自此无锡、上海不断的两处函商,信息灵了许多。到得茧客三三两两的回上海时,只慕蠡不见来到;并且连信都没有了。伯廉打听上海市面行情,知道上等茧子,卖到四十六两一担,计算着还有三两银子一担好赚,那盼望慕蠡回来的心,分外急切;天天到华发厂去探听,那有影儿。又迟两天,茧子来的多了,价饯就跌落一两。伯廉大惧,只是干着急,莫可如何。这晚一夜何曾睡着。天明时朦胧睡去,直到十一点钟,还未醒来。仲和来了,打门好一会,伯廉才醒过来,慢慢穿好衣裤,开门时,原来是仲和。伯廉道:“我今天失敬,对不起的很!”仲和道:“我们还说客套话吗?我特来看你,为的就是茧子那桩事。”伯廉急问道:“茧子的事,怎么样?”仲和道:“我只道慕蠡是靠得住的,那知道他恋了个周翠娥,就把正事耽误了。昨晚杨陶安来找我,说茧子己到,还在船上。慕蠡在苏州住下,他有信在此,你看吧。”怀中掏出信来。伯廉看过,呆了一会,道。“据他说,后来收的三百担,是四十四两。这般大的价目还了得?不是白辛苦一趟么!如今行情一天天的跌下去,他还说要等他来再议,栈房钱加上去,那里能赚钱?看这光景,今年茧价,不见得再贵上去的了,莫如我们作主代销了吧。”仲和道:“这又不便,他要怪的。”伯廉道:“我们不怪他,他还能怪我们么?”仲和道:“我们且会齐了张、胡二位,把茧子安放好,再议。”当下伯廉叫一碗面吃了,过足早瘾,便去访张、胡二人。又找着杨陶安,把茧子起上了栈,回到四海昇平楼吃茶。只见掮客陈新甫走了来。伯廉问他茧子行情,新甫道:“今年很奇怪,逐天跌涨价一两,茧客都不肯谈买卖了。我也不劝他们早卖,横竖是要涨上去的。”伯廉听了,略觉安心。新甫道:“慕翁收的茧子,听说价钱很贵,不知道有多少担。”仲和道:“一千三百担光景,四十四两一担哩!”新甫微微笑道:“吃了苦头了,通无锡没有这个行情的。”伯廉听了,默默不语。新甫又道:“你们茧子要卖时,找我便了。”仲和道:“那个自然。”新甫匆匆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