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套话说得吴子诚气望上撞,鼻子透不转,只得打从嘴垦透,呼呼的吹着满嘴胡子乱飘,台北风吹白草一般,半晌喘定,方道:“好,好!反面无情的东西!我好意劝你,你倒顶撞起我老人家来,合你娘说话。我借给你的饭米钱,盘缠钱,共是十块洋钱,每月三分起息,滚到如今,恰好对本,你还了我吧!我们休再见面!”小兴对着众伙计笑道:“你们听着吧,他原来是讹我的。我几时借过你十块钱?只在苏州时,借过你三块钱,是有的;其余盘缠,你叫我母子二人住在烟篷上,五角小洋一客,足算是一块钱,共总四块,难道还要起息?就便起息,也有个大行大市,开口三分滚利,你又不开小押当,连小押当都没这个利钱。”子诚道:“你全靠着我,才能出来。你把赚的钱,算计算计过,到底应该多少利钱?快些拿二十块钱,万事干休!你要不肯,我合你拼这条老命!”说罢,一头撞到小兴身上。众伙计劝开了,做好做歹,说明还了吴子诚十块钱,他才忍气出去。小兴气得眼泪直淌,骂道:“这个老忘八,想发财想昏了,跑来讹我!为什么不做强盗,去抢起钱来,还容易些!我有钱,宁可给堂子里的乌龟,犯不着着舍给这个老忘八!”大家劝了半天,小兴才收泪止骂。本来约着尔臧、伯讷、过生、季符到总会里去碰和的,经这一个大挫折,知道一定是输,也不去了,睡在后房纳闷。
子诚拿了他十块钱,回到栈里,可巧伯廉未出,子诚气极的了,顾不得小兴是他的内弟,一五一十把来告诉了他。伯廉道:“这还了得!我只道他少年老实,谁知这般靠不住!”连忙叫人套车,赶到天新茶叶店里。幸亏小兴正在那里纳闷,还没出去哩。伙计见东翁来了,忙都起身招接,通知了小兴。小兴躺在后房,听得姊丈亲来,知道吴子诚去撒他谣言的了,便换了一身旧衣服,走出柜台,哭诉姊丈道:“吴子诚只为去年我们分红没给他,要合我们天新为难,遇着有便宜货色,我去讲时,他便来打岔,幸亏我有本事拉拢,他没奈我何。今天无故来此,造出许多谣言,讹了我十块钱去,不知又对姊夫说些什么。茶栈里有了这人,我们休想安安稳稳的做买卖。我是为着姊夫,合他要好,不敢多说。”伯廉道:“原来如此,别的话都不讲,我自从去年到今,没有查过帐,你把总帐拿来给我瞧瞧。”小兴捏了一把汗,连忙把帐簿一齐取出。伯廉自是内行,只拣要紧的关目上算,也弄到三更天,方才算完,果然没有丝毫弊病;而且半年来又赚了六千多两银子,忖道:“这子诚真是瞎闹!他只守定了老辈做生意的法子,看见小兴这东西,姘了个倌人,就起疑心,殊不知上海买卖,全靠堂子里应酬拉拢。我从前得法,也是这样的。照他那么成日不出店门,真个只好秤四两香片,二两红眉了。我看小兴,倒是个有本事的人,倒要笼络住他,帮我年年赚钱才好!”又一转念道:“虽然帐上不错,难免合庄上勾通了,做了手脚,也未可知,我还要同他去对过才好;况且货色也要盘盘才是。”当下满面笑容,对小兴道:“子诚说你许多弊病,我本不信他,他做买卖是外行,只是既有人说你,我自然要查考查考,你也明明心迹,待我明天盘过货色,合你到庄上对一对存款才好。”不知小兴如何回答,且听下回分解。
王小兴倒帐走南洋陆桐山监工造北厂
却说王小兴听得他姊丈要盘他的货,稽核他的存款,不免吃了一惊,忖道:“我幸亏镑上赚钱,把这亏空弥补了;要是镑上折了本,这便两败俱伤了!”当下徐徐答道:“姊丈说到这句话,足见疼顾我,横竖我没一些儿亏空,姊丈尽管查考便了。”次日,伯廉叫众伙计把存的茶叶查点一番,果然合符;又到庄上核对存款,也没一毫弊病。伯廉合庄上另立了折子,叫小兴要使钱买货时,到自己那里取钱,却加了他十吊钱一月的薪俸。以下的伙计,也都加了一吊两吊不等。众伙计大喜道:“幸亏吴子诚来一闹,倒闹得我们好了!”独有小兴心里老大不乐,暗道:“被他这么一来,我银钱经手不活动了。”所靠的是还有二千块钱在手里,仍旧去找着张过生想做金镑。过生道:“如今镑价极高,做不得的。”小兴扫兴而归。自此不敢出去乱闹,守着几个薪俸合那二千块钱过日子。约莫也耐守了三个多月,尔臧、伯讷、过生、季符,都合他疏远了。
小兴静极思动,那天跑到麻雀总会,只见宁波掮客胡三,苏州办货的水客祝心如,杭州绸缎庄上的马绣依,都在那里,见小兴来了,起身相迎,道:“好极!我们想成一局,三缺一,你来得正好,我们就此上局便了!”小兴道:“什么码子?”心如道:“我们太大了也犯不着,五十块一底吧。”胡三道,“要打牌,总要一百块头,少了也没意思。”小兴道:“那是不敢奉陪,我只好碰二十块一底的。”老三道:“你也太小气了。也罢,我横竖没事,陪你们凑个趣儿,只是打横是应该有的。”小兴不知道甚么叫做“打横”,随便答应下来了。四人入局,第一副便是小兴的庄。老三面前,横了三根筹码。小兴要掀牌看时,心如道:“你的横子呢?”小兴道:“甚么叫做横子?”心如道:“你只看我们拿出几根筹码,你也拿出几根筹码,摆在面前。你和了,把三家的筹码都掳了去;不和,把自己的面前的筹码送给人,本来的输赢另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