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刘浩三上了这部汽机述略的书,以为樊督帅必然重用自己的,谁知一候几日,信息杳然,不免灰心,想起汉阳铁厂里一位旧同学来,趁着没事,便去合他谈谈。这早雇了一只小划子渡江过去,幸喜风平浪静,船至中心,看那汉江浩森,两岸遥峙的:一边是黄鹤楼,俯瞰潮流;一边是晴川阁,下临清渚;果然风景不凡。一会儿,船到汉阳。上岸不远,却已到了铁厂,找着文案处的鲁仲鱼。两人久别相逢,说不尽的别来况味。饭后,仲鱼又同他晴川阁、伯牙台游了一趟,回厂时天已不早,仲鱼留他暂住一宵再走。浩三本没甚事,也就应允了。他住过一宿,这时天气虽然深秋,却是热如炎夏,只一夜起了东北风,天气骤凉,纤纤的又下了几阵雨。接着,又是大风撼水,江波汹涌,没一只船敢渡。仲鱼起来对浩三道:“这是静江风,今天渡不得江。”浩三道:“我终须过去,下半天看风色吧。”仲鱼道:“只怕渡不过去。”到得傍晚,果然那风越刮越厉害。浩三只得又住一宿。如此者风雨连天,一连五日不息。浩三在汉阳住了五日,第六日方始放睛。
浩三渡江径回客栈,伙计把名片送上,述了何濬甫的来意。浩三大喜,就叫了一顶轿子,抬入督署文案处,打听何濬甫,谁知他跟着督帅大阅去了。浩三大失所望,只得住在客栈里静候。看看川资将罄,有些住不下去的光景,幸亏栈主人知道他合制台文案相好,又有制台请他进去的话,是个有来历的人,不来问他催讨房金饭费。浩三也因川资不敷,只得等候濬甫回来,再作计较。
看看九月已过,十月又来,制台未见回辕,身边川资实已告竭,只得寄一函书,去向仲鱼借款。谁知铁厂文案,出息不多,仲鱼也是为难,没法只借给他三块洋钱。栈主人见浩三穷到如此,那制台请他进去的话,不知是真是假,便有些不相信了,开一张条子,特来算帐。客栈虽小,价钱倒是很大,每天二百四十文,连吃饭在内,统算住了二十九天,一共六吊九百六十个钱。浩三道:“我旅费艰难,打算合朋友借钱。我这朋友,跟着制台阅边去了,等他回来,便可借钱还你。”栈主人道:“客官既然出门,为什么不多预备些川资?小店是等着开销的,那见房饭钱好拖欠的么?这是血本换来的。”浩三道:“我也知道不可拖欠,只是暂缓几天,如数奉还,下不为例便了。”栈主人不答应,多少总须付些;不然是不开饭的了。浩三没法,只得把仲鱼那里借来的三块钱,给了他两块。栈主人还嫌不够,说道:“十天之内,客官的房饭钱要不还清,小店不便再留了。被别位客人知道了,大家拖欠起来,连小店的买卖,也做不成了!”浩三受了他一阵逼迫,自己理屈,没得话讲,送他出去,兀自愁虑,忖道:“十天内制台倘不回辕,我怎么得了!”又转念道:“我再去找仲鱼吧。”踌躇一回,觉得不妥,暗道:“只好把单夹衣服当来使用的了。”次日,见汉报上载着樊制台调署两江。浩三大惊,没奈何再到督辕打听去。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工师流寓出怨言舆夫惑人用巧计
却说刘浩三见汉报上登明,樊制台调署两江总督,十分惊疑,只得向督辕打听。走到半路,只见一派仪从,簇拥着制台回辕,心下大喜,忖道:“做总督的人,果然威武,怪不得人都说是出京小天子。这样看来,我国虽说是专制国,却也暗合了贵族政体。只那做官的生成一种奴隶性质,融合着专制手段,所以把事都弄坏了。”一路忖度,慢慢的看着制台进了辕门,又停留一回,然后身边掏出名片,求把门的替回要见文案何大老爷。把门的道:“何大老爷跟大人阅边去了,如今虽说回来,还没上岸哩。再者,他即便上岸,也还有许多公事,怕没工夫会你吧。”浩三被他回了个绝,分明瞧不起自己,急得红涨了脸,又不敢发作,忍气问道:“他几时得空会我呢?”那门上道:“你自找他去,我那里知道。”浩三愈加没趣,只得蜇回寓处。栈主人见他丧气而回,知道事情不妙,又来催逼房金。浩三道:“再迟几天,我便给你算清。”栈主人道:“你说制台回来了,便有法想,如今不是制台回来了么?你为何不去找他?”浩三道:“制台虽是回来,他还有许多公事,我去找那文案上的何大老爷,他还没上岸哩。”栈主人道:“你到衙门里去找何大老爷,那里找得到他呢?除非你认得文案处的路,一直走进去,碰着他自己的管家,还可指望见面。你要在把门的那里打听他,万世也见不着。你想,制台衙门把门的,何等势利?见你身上穿得破破烂烂的,还肯替你通报么?外面的世道,都是如此!客人,你出来得也太冒失了!”浩三被他奚落一场,气得顿口无言,半晌道:“我倒请教你,像我这样,是永远见不着何大老爷的了?只怕他来找我,也未可知。”栈主人道:“那看你们的交情。据我看来,只怕未必。”浩三不答。栈主人讨不到房金,咕哝着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