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娘闻知叫苦,思欲自尽,又想:“生产在即,待产过了,若夫人必欲相逼,把所生孩子托付大公子,然后自寻死路未迟。”不隔数日,早已分娩,生下一个儿子,又且眉清目秀。鲁惠见了,苦中一乐,就与他取名为鲁意,字思之,取思亲之意。只有石氏不喜,说道:“我不要这逆种,等他满了月,随娘转嫁去罢。”
鲁惠见母亲口气不好,一发放心不下,恐自己出门后,楚娘母子不保,有负亡父之托。正在踌躇,不想鲁意这小孩就出起痘花来。鲁惠延医看视。医人说要避风,鲁惠吩咐楚娘好生拥护。石氏却睬也不睬,只逐日在丈夫灵座前号哭。楚娘本也要哭,因恐惊孩子,不敢高声,但背地吞声饮泣。石氏不见他哭,只道他没情义,越发要他改嫁。过了两日,鲁意痘花虽稀,却不知为甚,忽然手足冰冷,瞑目闭口,药乳俱不进。捱了半晌,竟直挺挺不动了。楚娘放声大哭,泪如雨下。鲁惠也哭一场。
石氏道:“不必哭,死了倒干净!”便吩咐吴成:“末满月的死孩,倒不用棺木。快把蒲包包着,拿去义坛上掩埋。”楚娘心中不忍,取出绣裙一条,上绣白凤二只。楚娘裂做两半条,留下半条,把半条裹了孩子,然后放入蒲包内。鲁惠也不忍去送,就着吴成送去。吴成领命,携至义坛上。那坛上住着个惯替人家埋尸的,叫做刘二,说道:“今日星辰不利,埋不得。且放在我家屋后,明日埋罢。”吴成见说不利,不敢造次,只得依言放下。到明日去看,却早埋好在那里了。吴成道:“怎不等我来看埋?”刘二道:“埋人的时辰是要紧的。今日利在寅、卯二时,等你不及,我先替你埋了。难道倒不好?”吴成道:“也罢。”遂取些钱,赏了刘二,自去回复主命,不题。
且说楚娘,夫亡子死,日夕悲啼。石氏道:“你今孩子又死,没甚牵挂了,快转嫁罢。”楚娘哭道:“妾受先老爷之恩,今日正当陪侍夫人,一同守节。就是妾有二心,夫人还该正言切责,如何反来相逼?”石氏道:“你不要今日口硬,日后守不得,弄出不伶不俐的事来,倒坏我家风。”楚娘见夫人出言太重,大哭起来,就要寻死觅活。鲁惠再三劝解,又劝石氏道:“二娘有志守节,是替我家争气的事。母亲正该留他陪侍,何必强他。”石氏道:“我眼里容不得这样人。你若要他陪侍我,却不是要气死我了!”
鲁惠听说,踌躇半晌,乃对楚娘道:“二娘,你既不肯改节,母亲又不要与你同居,依我愚见,不如去出家罢。但不知你情愿否?”楚娘道:“夫人既不相容,妾情愿出家。只恐没有可居的庵院。”鲁惠道:“你若肯出家,待我寻个好所在送你去。”便吩咐吴成:“要寻一清净庵院,送二娘去出家。”吴成道:“本城中有个女真观,名为清修院,乃是九天玄女的香火。小人亡故的母亲曾在那里出家。内中道姑数人,都是老成的。二娘若到这所在去,倒也稳便。鲁惠闻言,即亲往观中访看,见这些道姑,果然都是朴实有年纪的,遂命吴成通知来意。道姑见说是鲁衙小夫人要来出家,不敢不允。鲁惠择了吉日,备下银米、衣服之类,亲送楚姐到观中去。楚娘哭别了灵座,欲请夫人拜别,夫人不肯相见。楚娘掩泪登车,径往清修院中出家去了。石氏此时方才拔去眼中之钉,十分欢喜。
鲁惠既安顿了楚娘,便收拾行装,哭别母亲,仍唤吴成随着,起身出门,住柳州扶柩,一路上,水绿山青,鸟啼花落,适增鲁惠的悲感。不则一日,来至柳州地面,问到那埋柩的所在。只见荒冢垒垒,其中有一高大些的,前立石碑,碑上大书鲁翔名字。鲁惠见了,痛入心脾,放声一哭,天日为昏。吴成亦哭泣不止。鲁惠唤吴成买办香氏、酒肴,就冢前祭奠,伏地长号。
正哭得悲惨,忽有旌旗伞盖,拥着一位官人,乘马而来,行至冢前,勒住马,问:“哭者何人?”鲁惠还只顾啼哭,未及回答。吴成上前代禀,只见那官人马后随着一人,就是前日途中相遇的季信。吴成便晓得这官人是团练使昌期,遂禀道:“此即已故鲁爷的公子,今特来扶柩。小人便是鲁家的苍头。”昌期忙下马道:“既是同乡故宦之子,快请来作揖。”吴成扶起鲁惠,拭泪整衣,上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