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尹大肩乃米家石平时钻刺熟的,是个极贪之人,见了首呈并诗笺,即差人至丰润县,把李真提拿到蓟州,监禁狱中,索要贿赂,方免参究。李真一介寒儒,那有财帛与他。尹大肩索诈不遂,竟具本申奏朝廷。
那时朝中丞相业厄虎,见了这参本,大怒道:“秦桧是南朝臣子,尚肯替我朝做奸细。李真这厮是本国人,如何倒心向南朝,私题反诗十分可恶。”便禀旨:“将李真就彼处处斩,其家产籍没,妻子入官为奴。出首之人,官给赏银二百两。”这旨意传到蓟州,尹大肩即奉旨施行。一面去狱中绑出李真,赴市曹处决。一面行文至丰润县,着县官给赏首人,并籍没李真家产,拿他妻子入官。
原来李真之妻江氏,年方二十岁,贤而有识,平日常劝丈夫莫作伤时文字。又常说:“米家石是歹人,该存心相待,不该触恼他。”李真当初不听这好话,至临刑之时,想起妻言,追悔无及,仰天大哭。正是:
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非夫人恸。而谁为恸。
却说江氏只生得一子,乳名生哥,才及两月。家中只有一个十二岁的丫鬟,并一个苍头,叫做王保。那王保却是个极有忠肝义胆的人,自主人被捉之后,他亦随至蓟州,等候消息,一闻有拿家口之信,遂星夜赶回家,报知主母,教他早为之计,若公差一到,便难做手脚了。
江氏闻此凶信,痛哭一场,抱着生哥,对王保说道:“官人既已惨死,我便当自尽,誓不受辱。但放这小孩子不下,你主人只有这点骨血,你若能看主人之面,保全这孩儿,我死在九泉之下,亦得瞑目矣。”王保流泪领诺,至黄昏后,江氏等丫鬟睡熟,将生哥乳哺饱了,交付与王保。又取出一包银两,几件簪钗,与王保做盘费。自却转身进房,自缢而死。有诗为证:
红粉拼将一命倾,夫兮玉碎妇冰青。
愿随湘瑟声中死,不遂胡笳拍里生。
王保见主母已死,哭拜了几拜,抱着生哥,正待要走,却又想道:“我若这般打扮,恐走不脱,须改头换面,方才没人认得。”想了半晌,生出一计,走入房中,将一身衣服脱下,取出主母几件女衣来穿了,头上脚下都换了女装。原来王保是个太监脸儿,一些髭须也没有,换作女人装束,便宛然一个老妪形状了。当下打扮停妥,取了银两并簪钗,抱了幼主,开后门,连夜逃去。
至次日,县官接了尹大肩的文书,差人来拿家属,只拿一个丫鬟。及拘邻舍审问,禀称:“李真尚有个两月的孩儿,并家人王保,不知去向。县官遂差人缉捕,将丫鬟宫女,申文同报督府。江氏尸首,着地方收敛。
那时本城有个孝廉花黑,与李真素未识面,却因怜李真文才,又重江氏贞烈,买馆择地,将汀氏殡葬。又遣人往蓟州收殓李真尸首,取来与江氏合葬。正是:
不识面中有义士,最相知者是奸人。
且说王保自那夜逃走出门,等到五更,挨出了城,望村僻小路而走。走上一二十里,腹饥口渴,生哥又在怀中啼哭,只得且就路旁坐了。思量要取些碎银,往村中买点心吃,伸手去腰里摸时,只叫得苦。原来走得慌急,这包银子和几件簪钗,不知落在那里了。王保不觉大哭,忽又想道:“莫说盘费没了,即使有了盘费,这两个月的孩子,岂是别样东西可以喂得大的必须得乳来吃方好。如今却何处去讨若保全不得这孩子,可不负了主母之托!”遂立起身,仰天跪下,祝告道:“皇天可怜,倘我主人不该绝嗣,伏愿凶中化吉,绝处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