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哥看了,也惊道:“不信你倒是女子。你也快杷来历说与我听。”冶娘遂将前事述了一遍。生哥称奇,因说道:“我是男装女,你是女装男,恰好会在一处。正是天缘凑合,应该作配。你方才说,雁行不若鸳鸯。自今以后,不必为兄弟,直为夫妇了。”冶娘道:“兄果有此心,当告知义父,明明配合,不可造次。”
正说间,颜权回来了。生哥亦即辞去,把这段话告知王保,那边,冶娘也把生哥的话对颜权说,大家欢异。
次日,王保来见颜权,商议联姻,颜权慨然应允。在众邻面前,只说程家要台官为婿,须家要存奴为媳。央一个老婆婆做了媒妁,择日行聘。邻舍中有几个轻薄的,胡猜乱想说:“程寡妇初时要女儿出家,如何今日许了须家的台官想必这妈妈先与须客人好了如今两亲家也恰好配作一对。”王保由他猜想,只不理他。
时光迅速,过了两年。生哥是十七岁,冶娘是十六岁了。颜权便替池择吉毕姻。拜堂时,生哥仍旧女装,冶娘仍旧男装,新郎是高髻云鬟,娘子是青袍花帽,真个好笑。但见:
红罗盖却粉郎头,皂靴套上娇娘足。作揖的是新妇,万福的是官人。只道长女配其少男,那知巽却是震,艮却是兑;只道阳爻合乎阴象,谁识乾反是地,坤反是天。白日里唱随,公然颠倒扮去;黑夜间夫妇,暗地较正转来。没鸡巴的公公,倒娶了个有鸡巴的子妇;有阳物的妈妈,倒招了个没阳物的东床。只恐新郎的乳渐高,正与假婆婆一般作怪,还怕新娘的须欲出,又与假爹爹一样蹊跷。麋边鹿,鹿边麇,未识孰麋孰鹿凤求凰,凰求凤,不知谁凤谁凰?一场幻事是新闻,这段奇缘真笑柄。
是夜,颜权受二人之拜。掌礼的要请王保出来受礼,王保只推腹痛,先去睡了。生哥与冶娘毕姻之后,夫妻恩爱,自不必说。但恨不敢改装易服、出姓复名。
那知事有凑巧,既因学画生出这段姻缘,又因卖画引出一段际遇。
你道有何际遇原来那时孝廉花黑已中过进士,选过翰林,因与丞相业厄虎不睦,致仕家居。他的夫人蓝氏,要画一幅行乐图,闻得留后村须家的媳妇善能传神,特遣人抬轿来请,要邀到府中去画。冶娘劝生哥休去。生哥想花黑有收葬他父母的恩,今日不忍违他夫人之命,遂应召而往。
那夫人只道生哥是女子,请至内堂相见。礼毕,吃了茶点,便取出白绢教生哥写照。生哥把夫人细看一回,提笔描画起来。顷刻间,画成一个小像。夫人与侍女看了,都说像得紧。
夫人大喜,因对生哥道:“我先母蓝太太的真容,被我兄弟遗失了,今欲再画,争奈难於摹仿。我今说个规模,就烦你画。若画得像,更当重谢。”生哥领诺。夫人指自己面庞,说那一处与先母相同,那一处与先母略异。生哥依言,凭空画出真容。却也奇怪,竟画得俨然如生。
夫人看了,拍掌称奇,一头赞,一头看,越看越像,如重见母亲一般,不觉呜咽涕泣起来。生哥在旁看了,也不觉泪流满面。夫人怪问道:“我哭是想念先母,你哭是为何?”生哥拭泪道:“妾幼丧二亲,都不曾认得容貌。今见夫人描画令先慈之像,因想妾身枉会传神,偏无二亲可画,故不禁泪落耳。”夫人听说,问道:“我闻你的母亲尚在,如何说幼丧二亲?”生哥忙转口道:“夫人听错了,妾说幼丧父亲。”夫人道:“我如何会听错你方才明明说幼丧二亲。莫非你不是程寡妇亲生的可实对我说。”
生哥想:“花公是有情义的人,我今对他实说来历,料也不妨。”因向前对夫人道:“当初我父亲蒙花老爷厚恩,今日怎敢隐瞒但望夫人恕我死罪,方敢说出。”夫人道:“奇怪了,我与你家素不相识,我家有何恩你今有何罪?”生哥道:“乞夫人屏退左右,容我细禀。”夫人便叫女使们退避一边。
生哥先说自己男扮女装,本不当直入内室,因不敢违夫人之命,勉强进来,罪该万死。然后从头至尾缘故细细告陈,并将妻子冶娘的始末,一发说明。夫人听罢,十分惊异,便请花黑进来,对他说知其事,叫与生哥相见,花黑亦甚惊异。
忽家人进来说:“报人报到。报老爷原官起用。”原来海陵王御驾南征,中途遇害。丞相业厄虎护驾,亦为乱军所杀。朝中更立世宗为帝。这朝人主,极是贤明,凡前日无辜被杀的官员,尽皆恤赠,录其后人,其余被黜被逐的,起复原官。因此,花黑亦以原官起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