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到鲁妃,自进西宫,汉王十分宠幸,言听计从。那日天子回朝,退入西宫,有鲁妃接住,手挽手进宫坐下。早有宫娥摆上酒来,鲁妃殷勤劝酒,相敬汉王。正吃到酒酣之时,鲁妃叫一声:“陛下,念小妃蒙恩收用,在宫富贵,越州还有父母,未受君王一点之恩,望陛下看小妃薄面,可将奴父母召进京都,与小妃一面,则感龙恩不浅。”汉王听说,点首道:“孤于明日早朝,差官到越州去,召爱卿的父母便了。”鲁妃大喜谢恩,又劝了汉王一会,只吃得大醉而散。一宿阳台,不必细说。
到了次日,汉王登殿,文武朝参已毕,汉王便问:“哪位卿家到越州召迎鲁氏皇亲?”早闪出毛延寿,俯伏金阶奏道:“微臣愿走一遭。”汉王大喜,当殿写了一道诏书,付与毛相。汉王退朝,毛相领旨出了午门,回府收拾一番,即速起行。此去仍带着长班二十人,一路出得京城,先由头站到鲁家在,飞星报知员外。员外闻报,好不十分兴头,教家人收拾,四围厅上,张灯结彩,大排香案,插上了礼烛。厨下又备了许多筵席,等候圣旨。
那日只听外边三声响炮,毛相捧着圣旨进来。员外迎接到厅,朝着圣旨跪下。毛相开读圣旨:“召取进京授职。”员外谢恩,请过圣旨,忙又跪谢毛相一向照拂之情。毛相哪里肯受员外大礼?一把扯住。大家入座,有家童送茶。茶毕,摆酒款待。毛相外面从人,也有酒赏。员外同席相陪毛相,十分殷勤,毛相心中欢喜,员外便将书房收拾干净,请毛相安寝。员外回后,说与院君知道,院君也是欢喜,忙开了库房门,打点黄金一千两,水礼十六色,送与毛相,外白银三百两,分赏从人。预备现成,过宿一宵。
次日,毛相起来,用过早汤,告辞起行。员外便命家人将干礼、水礼及赏赐银两抬出到厅,带笑叫声:“丞相,多蒙贵步,不弃寒门,只是路远山遥,有劳丞相,于心不安。现有些须礼物,相送丞相,只算菲仪,望丞相笑纳。”毛相见了这等厚礼,满面堆下笑容道:“老皇亲,昨日既承厚情,今又见赐重礼,何以克当!”员外道:“一切事情全仗丞相照拂,些须薄礼,以表寸心,容进京之日,再当补报丞相高情。”毛相连称不敢道:“多蒙老皇亲赏赐,只是愧领了。”又叫声:“老皇亲,我为你令媛的事,费了许多心机,就是老皇亲多花几两银子,也是值得的。你看王氏昭君,现在冷宫受苦,怎及令媛十分宠幸西宫,今日带挈父母也增光呢!老皇亲,这是谁人代你使的力量?”说罢,哈哈大笑。员外只是连连称谢道:“总蒙丞相天高地厚之恩。”毛丞相又扯住员外的手,说有一言奉告。未知说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王嫱病缠冷宫姚氏分娩辽东
诗曰:
送君一别桂花开,最苦伤心是裙钗。
不倚窗前来盼望,灯前月下总痴呆。
话说毛相叫声:“老皇亲,我先进京,老皇亲速速收拾,随后就来。”员外答应。毛相告别动身,员外送出大门,毛相带领从人回京复旨去了。员外吩咐家人雇了两只大船,伺侯动身,合城文武官员乡绅亲族都来相送,只喜得员外骨软筋酥,一齐答谢。到了次日,家眷上船,庄子交与老家人照管,他们解缆开船,离了越州,一路好不风光。员外催着船户赶路,非只一日到了京都,弃舟登岸,将家眷进了一个公馆,员外带领家人先去见毛相。相府官儿又是一个大门包,相烦他通报。门官见了彩头,不敢怠慢,即报知毛相。毛相听见鲁皇亲到了,开了中门迎接,到厅见礼,分宾主坐下。因天色已晚,不能面圣,且在厅前备酒款待皇亲,席散留宿书房。
到了次日早朝,汉王登殿,文武朝参已毕,毛相出班奏道:“臣毛延寿,奉诏到越州召迎鲁皇亲,现今在午门外候旨,请旨定夺。”汉王大喜:“毛卿可将鲁皇亲召上殿来见朕。”毛相领旨下去,便把鲁皇亲召上金殿。见了汉王,俯伏金阶,口称万岁。汉王当殿封为国丈,妻姬氏封为郡君。饬工部发内帑钱粮,在云阳闹市起造皇亲府###第,限一月完工。一声旨下,工部领旨。鲁皇亲谢了圣恩,退出午门。天子朝散回了西宫,说与鲁妃知道,鲁妃心中大喜,越发奉承汉王。只等皇亲府###第造成,鲁府家眷搬进华堂。鲁妃不时将父母召进西宫赐宴,骨肉团聚,真是快意之事。
只可怜昭君贬在冷宫,朝思暮想,不茶不饭,面容消瘦,恹恹染成一病,皮寒骨热,心内发烧,口吐鲜血。也自知身上有几分病症,忙取菱花一照,但见自己柳眉细影,并无光彩;一双俏眼,顿减精神,便对着镜内影子叫声:“王嫱呀,你空生十分容貌,有绝世聪明,只此冷宫,是你葬身之地,要想出头,今生是不能的了!”想罢,又是一阵伤心,两行珠泪,直流下来。
恰值张内监进来,一见昭君又在那里愁苦,便道:“奴婢曾劝娘娘,须要解开些,不可苦坏了身子。”昭君道:“奴岂不知将身子爱惜?只是心中无限愁肠,不由人一阵阵地心酸起来。就是目今残冬已过,该值春天,你看百花齐放,万物生新,粉蝶双双弄影,游蜂对对寻香,似奴这一般鲜花,无枝无叶,枯干亭亭,有谁来赏玩?岂不辜负多少青春?奴恨起来,欲寻一死,又恐死得不明不白。如今弄到病已临身,在此冷宫,又无太医可请,又无药开方,奴怎不凄凉悲痛!”张内监劝道:“娘娘,想人生在世,荣辱无常,倘苦坏身子,容颜消减,或有出头之日,将来怎见圣上?”昭君道:“蒙你好言相劝,奴岂不知,只是心内一股屈气难明,叫奴怎不悲苦?”张内监听了这番凄凉之话,只得叹息几声,走开去了,撇下昭君独坐房中悲叹不表。
且言王太守自充军辽东,将就赁了几间房子,把家眷住下。虽有一点宦囊,每日用度不少,用一文少一文,坐吃山空,便有些桔据起来。当不得林总兵要讨好趋奉毛相,指望升官进禄,把王太守百般凌辱,不时叫到衙门,非打即骂。王太守惧怕林总兵,只得凑些金银前去买命,不到半年,家私用尽,连房子也住不起了,退与房主。丫环小使都已散去,只剩他夫妻两口,日食难度。本官还要与他做对头,又把王太守配入火头军,日里代三军煮饭,夜间看守烟墩。可怜一个四品黄堂太守,遭人陷害,弄到这般地步。
那日,王忠正坐烟墩,便向姚夫人叫一声:“贤妻,想女儿远在京都,身陷冷宫,你我夫妻又在辽东受此磨难,不知何年月日方得出头?难道这几根骨头,就抛落他乡么?”说着纷纷泪下。姚氏听说,也含悲叫声:“老爷,这些苦楚,且挨着些,不必提他,只说我儿昭君临行嘱咐,说母亲怀胎七个多月,未知腹中是男是女,若是生下兄弟,取名金虎,生了妹子,取名赛昭君。可怜人去话留,牢记在心。如今妾已怀胎十四个月,不见腹中动弹,却是为何?”王太守道:“常言瓜熟蒂落,总有一定时侯,怎么勉强得来?夫人保重身子要紧,不必过于伤怀。”
夫妻正说之间,耳听谯楼已打二更,欲向那一旁草铺上前去安寝。姚夫人忽觉腹中有些疼痛,还不介意,渐渐一阵痛得紧似一阵,心中有些诧异:“莫非要分娩了?”便叫声:“老爷,如今妾身腹中十分疼痛得紧,想是要临盆了。”慌得王太守便叫:“怎么好?”此刻又无稳婆服侍,只得跪在地下,祝告上苍:“保佑妻子分娩易生易长,大小平安。”正祷告间,只疼得夫人在草上乱滚,昏晕过去,一时人事不知。只吓得王太守面如土色,急急抱住夫人坐起,低叫:“夫人呀,当年分娩昭君,还有稳婆丫环使女在旁服侍,我在书房候信,并不吃惊。如今落难烟墩,床前服侍,倚靠何人?叫我怎不伤心!”王太守正在叹息,只见夫人悠悠醒来,哼声不止,面如白纸,双眼微睁。可怜此刻半夜三更,又无灯火,又无汤水,这也是好人出世遭困,不到十分苦境,不肯降生。
夫人正痛得难解难分,已听得谯楼三鼓,早有天上皇母命众仙女将快乐仙官送下凡尘,只听姚夫人一声大喊,娃娃已离产门。可怜夫人一条绸裤鲜血染红,半晌醒将转来,娃娃生在草上,啼哭声音甚是宏亮,王太守心始放下,默默答谢神明。夫人急急起身,摸了一把剪刀,剪去脐带,坐在草上,黑暗暗地也不知何方,姑将娃娃裹住,睡在草上,倚着身子。可怜此刻汤水全无,只好定神养息。过了一会,王太守低低问道:“是男是女?”夫人听说,在娃娃胯下一摸,只叫声:“苦也!”王太守急问:“何故?”未知夫人怎生对答,且听下回分解。同享荣华。爹娘呀!你若是这等想,却错怪女儿了!可怜女儿连汉王也不曾见面,就丢在冷宫受苦,爹娘哪里得知呀!可恨奸贼毛延寿,害得奴家骨肉分离,奴与你一天二地之恨,三江四海之仇。奸贼呀!除非奴家身死,一笔勾销,不必提起,奴在一日,仇记一日,就是你这奸贼的对头星,奴不将你万剐千刀,怎消奴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