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限三日,使二差押去寻头。寻了三日,全无形影。官又限五日,依然无头。官大怒,叫左右重重责打,方才拉伸,官又叫回问道:“想你那时藏尸,心中忙迫,不知落在何地,何不仔细找寻?”胡成泣曰:“就是落地,不是猪狗衔去,定被别人掩埋,叫小犯到那里去寻?”官曰:“既是猪狗衔去,也有骨骸;被人掩埋,亦有臭气,该尔寻不用心之过。本县又限你二日,再寻不着,活活将你打死!”
胡成满腔含冤,无可告诉,走得足酸手软,又因差人怒骂,急得火冒烟生,坐在地下,喊天痛哭道:
寻人头喊苍天,珠泪滚滚话难言。
呀,天呀天!
想胡成,平素来,做事也曾常检点;并未尝,糊行乱作惹人嫌。
天呀天!
就该要使我常清吉,享平安,一生无灾难,四季进财源。
呀,天呀天!
为甚使我遭命案,受牵连?
打得我皮破血流,害得我坐卡丢监,苦得我妻离子散,弄得我卖土当田。
天呀天!
难道你莫得眼睛看,忍使我无辜受寒冤?
杀人贼不知在何处,死人头不知在那边。
呀,天呀天!
大老爷总要头首才结案,三拷五比苦不堪。
莫奈何才把日期来宽限,签票上差的李万与张千。
天呀天!
可怜我白日押着乡村特,夜晚收回坐禁监。
四方八面都走遍,寻不出头首也枉然。
天呀天!
你就该快把报应显,使那杀人凶手自己言。
得了人头结了案,那时酬良愿,杀猪两口,唱戏三天。
天呀天!
未必我前辈子十恶不善,造下了无限罪愆?
该是我平生把酒滥,醉后发狂言,惹下祸端悔不转,莫得人头案怎完?
从今后,对天盟誓愿,永不把杯贪。
回家去打烂酒罐罐,打烂酒坛坛,倘再把戒犯,愿此身,雷打火烧,猪拉狗衔!
劝世人,品要端,莫滥酒,莫发癫,若能以我为征鉴,无事无非乐平安。
胡成心想:“此回无头,定然有死无生。”谁知官并不责骂,出示一张,说此人头定是狗衔,有人拾埋献出,赏钱一串,以便结案。次日,王五献头,说狗拉至界内,不得不献,官即赏钱千文。又唤翠娘上堂,官曰:“尔如此青春,又无儿女,身靠何人?赶紧改嫁。”吩咐左右传言,有愿娶者,具状上来,当堂完配。翠娘拜诺下堂,王五即具认状,愿娶为妻。官唤二人上堂,问曰:“杀人真贼你二人知否?”翠娘曰:“胡成杀夫抢银,已蒙讯明,望青天照律办罪。”官曰:“不是,不是,他是假的,还有真贼。”答:“不知,望大老爷指示。”官曰:“杀人真贼,乃尔与王五耳!”二人骇得心惊胆战,同称冤枉。官曰:“本县久知是你二人杀的,所以迟而不发者,恐有万一之冤耳。尸未出井,何以确信是你丈夫?盖已先知其死矣;出自放而何?何甲既有数百银子贸易,何得尚穿破袄?”又谓王五曰:“头之所在,尔何献之速也?所以如是其急者,要完娶得快耳!”说得二人无言可答。官命招供,二人尚在强辩,官叫动刑,二人知不可瞒,才把实情招认。门经久,衣服何以晓得那般清楚,非自放而何?何甲既有数百银子贸易,何得尚穿破袄?”又谓王五曰:“头之所在,尔何献之速也?所以如是其急者,要完娶得快耳!”说得二人无言可答。官命招供,二人尚在强辩,官叫动刑,二人知不可瞒,才把实情招认。
各位不知,这何甲因忿气进县,把皂角子卖了,回家正逢王五买尾鲤鱼,与翠娘欢饮。何甲去食,翠娘骂他无能,不准他食;王五抢其箸,甲忿气不过,知王五刀放炕边,即去抽出来杀王五。翠娘看见,上前抱住,王五夺刀,劈胸一刺就结果了;商量丢在南山井,又恐遇人下井认识,故将头首割去。那知胡成晦气,说几句酒话,钻在他的网内。王五喜之不尽,又听有几百银子,命翠娘去认,想得银子。那知费大老爷有才,见胡成不似行凶之人,故示招尸亲;及见何甲是刀伤,翠娘远哭,便知是他,故谕改嫁,以安其心;冤胡招供,使他不疑,好来献头,轻轻的将罪人拿获。
冤狱判明,于是将胡成提出,冯安唤来,王五、翠娘俱已有供。费公怒气勃勃,拍案骂道:
坐大堂怒生嗔,写声杜氏狗贱人!
妇女宜把闺门正,礼义廉耻要认真。
为甚贪淫坏闺阃,还要去谋害夫君?
人伦风化全不整,生就狼肝狗胆心。
叫衙役拉下去,与爷结实打一顿,五百牛筋切莫轻。
收监候文详进省,然后剥皮来抽筋。
惟有王五真可恨,生起尾儿是畜生。
为甚全然不端品,横行霸道昧良心?
胆敢夺妻谋夫命,不畏王法不怕神。
拉下去,毛头板儿打个四十整,详文一转问斩刑。
冯安张开且细听,这场祸事你起根。
为人须当守本分,和睦邻里息讼争。
不问真假把状禀,诬告加等不容情。
拉下去,拿皮掌与爷重重打一顿,还要罚你一百银。
“大老爷施恩,小人罚不起!”
不罚枷号三月整,免得二次诬告人。
叫胡成仔细听,你可知爷苦衷情?
本县早已知情景,东吴祸事移曹营。
所以慢慢来审问,犹恐万一冤好人。
也是你,好酒贪杯迷本性,糊言乱语起祸根。
自己开门招贼进,飞蛾朴火自烧身。
爷今放你回故境,安分守已过光阴。
亲朋会宴宜谨慎,酉边之水切莫尽。
常言药能乱性,是祸都从口里生。
从此回去酒莫饮,管教你财发人也兴。
判毕,各丢监卡,详文上司,开释胡成,过三月释放冯安。
这胡成回家,悔过改罪,安分戒酒。冯安亦自改悔,后与胡成交好,后来二家皆成小富。上司回文到县,费公加级,王五处斩,翠娘凌迟碎剐。
从此案看来,世间惟酒色财气极其利害,最易迷人,不惟惹祸生灾,而且亡身丧命。你看何甲,为一色字倾家荡产,还要却脱性命,这也是他父何永尅财的报应,所以才生这昏庸之子。王五为一色字强占人妻,谋害人命,只想做得机密,谁知久后败露,也受一刀之苦。杜翠娘贪淫无耻,谋夫性命,生受凌迟之刑,死堕阿鼻之狱。胡成好酒,因酒后而遭冤;冯安尚气,想报仇而反受苦。幸二人尚知改悔,才遇清官昭冤脱难。至于冯氏不好艳妆,颇知妇道,惜乎遭逢不偶,死非其辜,夫乃前生之孽钦。总之,人生在世,无论男女,果能跳出四关,不为所迷,乃可以享清福而无后悔也。
巧报应
万恶淫为首,百行孝在先,贪淫不孝罪无边。不怕你用尽机关,到那时报应难逭。
合州陈维明,出世贫苦,帮人佣工,积钱二百余串,佃业耕种。自恃己能,平常鄙屑父母,刻其饮食,有好酒菜夫妻自食,即父母过去过来,亦不喊吃。总说父母无能,未与儿孙买得亩田块土。父母说句好话,他都要吵。父母无奈,相继忧死。娶妻管氏,子嗣乾贵。夫妻求神作愿,至四旬方生一子,取名国昌,自小聪秀,夫妻爱如珍宝,要啥办啥,无不顺从;□人骂人,并不教训。谁知娇养成性,说话轮睛鼓眼,开腔舞掌弄拳,爹妈当作路人看,做起样儿难看。父母心中喜幸,说是有志奇男,口说乖乖要耐烦,深恐把他触犯。行动不服人管,一天气冲冲的,在父母面前行凶霸道。
维明见儿子忤逆,心想:“书能化愚,何不送他读书,自然晓得尽道。“不远有一蒙馆,即送去上学。那知他书又懒读,专与人打架角孽。先生骂他,他就斗吵;先生打他,梭出就跑。管氏反拿酒菜与先生讲好话,叫莫打骂,他是一子之家,读不得书莫啥来头。因此读了多年,“四书”尚未渎完,骄傲满假,样样学全。但见他衣服长拖拖,毛辫添齐足,眼带金夫镜,手提四喜雀,不在馆中把牌打,便去场上把烟搓。若输了钱,管氏反偷些谷米与他填还,于是胆子越搞越大。先前小赌,后来大输,莫得钱还,便把约书。维明闻知四处一清,输得有五六十串钱,气得捶胸蹬足,又兼家不顺遂,横事盗贼,总不离门,看看家中紧促,只得移宽就窄,将押租替子还账,剩钱四十余串,教子在家学做活路。国昌不瞅不睬,仍然闲耍。维明劝曰:“儿呀,士农工商,各执一业,你不会读书,不做庄稼,后来如何下台?”国昌曰:“惟有你背时人,说些背时话。世间背时事,无过穑与稼。背肩都磨烂,几个兴了家?要我同你背,莫得那傻瓜!”维明曰:“朝廷无空地,世上莫闲人。不做庄稼,你只会啥?”国昌曰:“为人学个轻巧艺,自然挣钱不费力。一天三顿吃他人,兴家立业甚容易。”维明曰:“依你又要学个啥手艺咧?”国昌曰:“世间手艺好,无过于裁缝。夏天坐高厦,冬天烤薰笼。做来不费力,银钱来得松。”维明应允,有一老表是个裁缝,即送去与他拜门。国昌聪明,倒还易会,学满三年,针黹裁剪,件件皆精,把师出了,各处来请。国昌见钱来得便易,于是肘起大架子,缝些好衫子,走路甩袖子,说话斩言子,银钱当草子,俨然是个富家子,不管父母过日子,要钱还要挨头子。
一日,家中无粮,管氏饥饿不过,叫夫去收工钱。维明跌跌战战走去,把子喊出,曰:“这几天无粮,饿得头昏眼花,何不收些钱,与为父度日?”国昌曰:“你那们行市,那样能干,怎么问我要钱?”维明曰:“‘养儿防老,积谷防饥’。我养你小,你盘我老,为何不问你要?”国昌骂曰:“放你的狗屁!你上年挣的钱拿与父母么?我是有榜样的,不要在此多嘴,令人起气!”维明忧得大哭,喊天叫地。他主人见了大怒,走来说曰:“那有这样忤逆之子!父亲收钱,胡言乱骂,莫带坏风俗!我的衣服不要你缝!”国昌见主人不依,只得叫父回去,今夜拿钱回来。至夜把账算了,有三串多钱,进合州,每日吃酒吃肉,玩苏玩款,耍得心中快活。他有老表管大兴,在城买烟,见了问曰:“闻你家中此时断粮,有钱就该拿回侍奉父母,为甚在此玩耍,把钱妄用?”国昌曰:“快莫提那背时老汉!好吃懒做,全不识好,要饿下子他才晓得!”管大兴曰:“岂不闻‘父母恩德大,犹如地与天,头发容易数,亲恩报不完’?你若不孝,独不怕天谴乎?如今报应甚速,那时遭报,悔之已晚!不若依我相劝,早些回去罢了。”国昌听得也不做声,大兴再三劝化,亦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