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可以忽略了这段故事里她与林言的情感纠葛,我也没有去问。我只觉得邱毅那个男人和林易家有一些相似之处,气质所致吧。
林墨说得很平静,可能她本来就对这段本不该是我们小一辈承受的痛苦和仇恨毫不在乎,这些事情都是上一辈人做的孽,何苦我们还要为这些东西痛苦烦闷。
只是在提到林言的时候,她眼底似乎有愤怒和不甘。我猜想应该还是为了那个男人——那个把她逼得不得不出国平静自己,和自己的同胞妹妹共同伤害自己的男人。
“故事说完了。”林墨喝了口咖啡,冬天的咖啡凉的很快,早就没有热气了。我伸手要拿她的杯子,厨房里还有热的咖啡。
她却手一闪,我望向她,她的神色平静得像一汪湖水,眼底深不见底,“舒文,你应该知道我告诉你这些是为了什么。”
外面的天气很冷,玻璃窗上凝结的雾气很重,外面看不太清楚,一晃眼还以为是下了雪,白茫茫的一片。
“舒文,我那个时候要你别做傻事,是害怕你在情路上伤害了自己,可是我知道,你拒绝爱情无非是为了那些可笑的——上一辈的恩怨。我都能平静,为什么你偏偏不能呢?”
那边快要跨年了吧,现在已经是四点五十九,那边应该是很热闹的夜晚,而不像这里,那么清冷的冬天。这是第一次在外国过年,完全没有往年年夜的气氛,没有烟花没有红灯笼,有的只是冬天的下午,这样一个安静的地方,甚至连飞鸟都没有一只。
“叶枫是一个很好很优秀的男人,他爱你,你应该知道。最重要的是你也爱他。”
没有温暖的冬日阳光,外面的天气是清冷的,没有喜庆的庆祝新年的歌曲,也没有壁炉里面温暖的点点火光。
“舒文,不要那么固执了,那些恩怨不应该你来承受,你痛苦了那么多年,也该解脱了。”
可是谁能来帮我解脱呢?叶枫么?我怕我会把他也带到这深渊里,我这样的人,可能一辈子都不适合爱什么人的。
“你从来就不是什么不该出生的人,每一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人都有他的价值,何况你是一个优秀的女人,叶枫值得拥有你,你也值得拥有他。”
可是我却把爱情当做灾难逃避了那么多年……我真的可以么?
外面的钟声响了五下,宁静而悠长的钟声像是从遥远的国度传来。这里是下午五点的钟声,那边应该有很多守岁的人,他们在等待着新的一年的到来。
我走过去把窗户开了一点小缝儿,寒气顿时钻了进来,向来畏寒的我却没有把它关上。阳光寡淡,厚重的钟声传来。
“舒文,人活得太清楚是好事,也是坏事。一辈子都活得那么清楚,人不是一点乐趣都没有了么。偶尔让自己糊涂一下,也比以后老了后悔强。”
可是一切是不是还可以挽回。我那样不辞而别,手机卡也换掉了,除了米瑾没有人找得到我,而就连米瑾,也要亲自来这里跑一趟。叶枫……说不定早就放弃了。
那一句清楚的对不起,应该已经斩断了我们之间的所有情义。再也没有挽回的必要。
“他不会放弃的,相信我。”
那边现在应该已经是新年了。
我清清楚楚的活了二十六年,每一步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我都规划的明明白白,可是唯独感情是我控制不了的,而对于这种控制不了的东西,我选择的却是逃避。
每个人站在时光的洪流里都是那样的渺小,时间一年一年过去,我们在冲刷和打磨下变得成熟,稚气和年少的锋芒渐渐退去,人就变得漠然。
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许多过客,而自己终究也是别人生命中的过客之一,没有什么是永远不朽的。
可是终归有一些东西,它们印刻在内心,刻得那样深刻。
回头想想,我所拥有的,究竟还剩下什么?
如果连这样一场单薄的爱情都要放手,那么我,可能就真的是一无所有了。
我一直不敢承认这种情感的存在,可是现在我终于敢正视它,事实上我们之间,也只不过是年少时的匆匆一瞥,在那个美丽的盛夏里我们稚嫩的心灵一场不着痕迹的碰撞,而在心灵留下不深不浅的烙印,纵然没在那个最美的年华里得到爱情,可是终究还是遇到了他。
那个蝉声和鸟鸣此起彼伏,草地上的露珠折射出耀眼光芒的夏天。
“舒文,新年快乐。”
在这个遥远的国度,我却还是听到了来自家乡的声音,轻的如同这个静谧的地方,悄然的无声无息的飘落的小雪。
我想开口祝她新年快乐,酸酸的眼泪却控制不住。
我很想家。
尽管已经没有了实际意义上的家,可是我却迫切的想回去,想找回一些被我丢掉的东西,感情,抑或是回忆。
可是我却还在犹豫,放下那些东西很难,尽管我决定要去正视感情,却仍旧无法抛开一切回去。我从来都不是那么勇敢的女子。林墨说我就是小心翼翼的过了头。姑且就这么承认吧,我还能做什么呢。
手机突然铃声大作。这只手机自从来到了法国,除了显示时间以外就没有了其他的用处。我看这个号码想不起来是谁,第一反应便是打错了,这个号码是我来法国以后才换了的,以前的旧朋友不可能知道。我犹豫了一下,按下挂断键。
“怎么不接电话?”米瑾看我犹豫的挂断电话,问我。
“打错了吧。”我左手手指轻轻地抚摸刚才被烫红的地方,还好处理的及时没有起泡。“这个号码应该没人知道的。”
接过手机再次响起来,和刚才同样的号码,我盯着号码半天没想起来是谁,接起来听到声音才反应过来。
电话那头犹犹豫豫的声音:“舒文?我是Amy。”
我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Amy?!这大过年的,你不去休息,打电话给我干什么——对了,你是从哪挖到我号码的?相当有狗仔队的潜质啊。”我装作不知道叶枫此时在忙,语气尽量放的轻松。
她似乎哧笑了一声:“没告诉过你,我在给叶枫当助理之前是在杂志社当编辑的。”她顿了顿,声音突然变得犹豫:“舒文……你刚才有没有看春晚?”她说话的声音很小声,完全不是平常的大大咧咧。她是在躲着谁跟我说话么?
“没有。”我直截了当的撒谎。
她静默了一会儿,我同样没说话等着她。
“舒文……你在法国过得还好么?”语气有点酸。
“很好。”
“可是……叶枫一点也不好。”Amy轻笑了一声,听起来大概是冷笑了。“你若是知道叶枫这些天是怎么过来的,你当初还会选择走么……”
所有事情被剥丝抽茧,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全部在脑子里炸了锅。
那次在去香港的飞机上你发现我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痛,我的伤疤你不忍心去揭,最后拿一晚上的碎碎念和一瓶酒饶了我的心境,那天我的笑似乎很多年都没这么开心过。
那回我不声不响的辞去了代班主持的工作,你去做节目时发现主持人又变成了米瑾,你当时脸色就很阴沉,头一次在节目里出现了失手。后来转遍了台北没有我的消息,你浑浑噩噩的像发了疯,也没有精力继续工作,于是回到高雄散心,鬼使神差了进了图书馆,正巧遇上了同样鬼使神差的进了图书馆的我。你知道我的本职工作被辞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问我要不要帮你,那个傍晚有我见过的最美的夕阳。
那晚在你家里你尽力的把自己的过去用开玩笑的语调说出来,你希望我也可以挣脱那些回忆,可是我的眼泪扰乱了你的心智,最后还是不忍心,不忍心揭开我的伤疤,还是什么都没有问。
我和林易家吃饭那天萧霖刚好在离这不远的一家餐厅,他看到我进去便打电话告诉了你,你因为前几日在化妆间外的事情对我有愧疚,尽管该愧疚的人是我。可你还是来了,刚到那家餐厅门口就看到我跌跌撞撞跑出来的狼狈样子,你心慌意乱的一路开车跟着我,我在人行道里发了疯一般的奔跑,你开着车几次跟丢我,最后找到了我想要再试试劝说我放下那些东西,可你听到的却是我的一声“对不起”。而那天之前在化妆间外,那些本以为可以让你退出的话没有起任何作用,最后我还是狠下心来的对你说了对不起。
我从你家一声不响的逃开那天你纠结了很久要不要去找我,最后没有来,因为想要让我一个人静静的思考,却没有想到那天是你见到我的最后一面。
你的痛苦你的纠结我全都不知道,你给我看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一面,可是你不是只有这一面的。我狼狈痛苦的时候你温和的脸一直都在,可是我却一厢情愿的认为你和那些人一样不了解我的痛苦,只是自以为是的想要分担,你不可能真正的了解我——可是我又何时曾了解过你?
我只知道自己的苦,却从来没有想过,你是否和我一样?
“你离开的那天他打了你好多个电话却一直没人接,他发了很大的脾气,还气急败坏的摔了手机,可是竟然把手机又捡起来想要拼好,怎么弄都弄不好,他就一把夺过杰哥的手机把自己的卡插上去等了三天,接了不知道多少个电话。你知道他最讨厌打电话的。那些电话里没有一个是你。”
同样的不愿意说出来,什么事都压在心里自己扛,从来不愿意和别人分担。
“后来他就病了,一整天没吃饭,第二天还顶着太阳到外面跑步,低血糖低血压,回来的时候脸色白的吓人,杰哥看到他那副模样当时脸就吓白了。他在门口就晕倒了,发高烧整整烧了两天,迷迷糊糊里还在叫着你的名字。”
我是这样,可是你又何尝不是?
“参加春晚时他累得几乎虚脱,吃饭也都是随便吃几口面包搪塞,有一次忙到快要哭出来,带了哭腔的嗓子哽咽着问杰哥,他参加春晚的话国外能不能看到。”
明明和我一样的累,又何苦总想着,要替我分担什么?
独自肩负的已经够多了,已经足够压得你喘不过气,又何必这样对我。
原来那个自私的自以为是的人,一直都是我。
为什么一定要独自承受。
“别老压在心底,会憋坏的。你何苦一直活得这么累。”这是你对我说过的话。现在我来问你,你累么?
如果累的话,为什么不说?
你总是妄图为我承担什么,可是我却没想过,你的担子丝毫也不比我轻。
为什么不说,这个理由一直压在我们心底。
你那句莫名说出口的似曾相识,当时只觉得可能是年少时的匆匆一瞥让你觉得熟悉,却从没想过原来我们是这样的相似——那句所谓的似曾相识,只是觉得见到了和自己一样的人。
其实你早就这样认为。
可是我,却只会一味地逃避你。
你累了么?
“舒文,你在听么?”Amy的声音很低,听起来总有种犹豫的感觉。
“叶枫刚表演完,你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林墨一直很识趣的没说话,我乐得当她不存在。暮色四合,我走到窗户那儿,手掌放在窗户上印下了一个手的轮廓。
“你知不知道叶枫……叶枫老师!”她突然把电话匆忙挂掉,我再打电话过去已经关了机。是叶枫么?如果是他,为什么不让Amy跟我说话?他害怕让我知道什么么?
“舒文,要回去么?”林墨懒懒的道。
我犹豫了一下,窗户上的雾气被我擦去了,外面看得很清楚。天色很暗了,这个地方的晚上很安静,冬日里大家都聚在家里燃烧着温暖火光的壁炉旁,孩子们围着爷爷奶奶闹着要他们讲故事。
“还是……再过一阵子吧。”
空调开了那么久,皮肤变得干燥紧绷不舒服。想去洗手间洗脸,手搭在灯的开关上下意识地按了下去,整个房间便一片漆黑。
然后,便茫然的,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
你告诉我。
既然你那么喜欢硬撑,那么你告诉我啊。
我茫然的把灯打开,眼睛一明一暗的有些不适应,恍惚间突然疑惑自己是在法国,还是台北。
模模糊糊的,一些和你在一起时的片段支零破碎,翻滚组成了一些悲伤的思绪,混合在一起,漂洋过海的仿佛回到了千里之外的台湾。
深冬的悲伤凉意侵袭了我。
时间一晃到了四月。这两个月里林墨常常用恨铁不成钢的口气对我嗤之以鼻,我也就随着她说,我当做没听到就是了。
四月,天气开始回暖的季节,与当初和Amy的那通电话一隔已有两个月了。我时常想回去,却又总是下不了决心回去,干脆就这么耗着算了。
“合着那天我说的话你都当没听见。”林墨对我的思想完全觉得不可理喻。
我站起来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满屋子的阳光。
窗台上有楼上住户种的不知道名字的紫色小花落下来,星星点点的,上午的阳光很温暖,把脚下的影子变得很短。
——“就算是我能回去,又能做什么。你觉得已经到了现在这个样子的我,还能给的起他什么。”
于是回去的打算就这么一拖再拖。
但是他,总会做出一些让我想象不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