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光荣起了个大早,匆匆吃完早饭天还没怎么亮就拿起昨天抓的那些黄鳝,踩着自行车找柳月茹来了。不过柳月茹起的比他更早,已经在祠堂的巷子那个小门等着他。
“唏——”
张光荣朝着倚着门柱的柳月茹吹了一声口哨,虽然跟在给小孩嘘尿尿的声音差不多,但也能使柳月茹笑着朝着他跑过来。
“哇,你好漂亮!”
张光荣不得不称赞,柳月茹也确实美,白上衣蓝裤子,这是这年代夏天最流行的。好看的是她的辫子已经解开,那一头柔软乌黑的长发披在后背,尽显出美丽清新的淑女形象。一边的肩膀挂着一个军用挎包,最让年轻人眼馋的书包。
张光荣的赞美还让柳月茹有些许的害羞,这年代也没这样直接就称赞一个姑娘的,“咯咯咯”轻笑几声,坐在自行车铁盒上面就说:“走吧。”
空气不但清新,晨曦中带着凉爽,张光荣的自行车可以说蹬得飞快,两人一路上说着话时不时又响起笑声。阵阵微风吹起柳月茹后背的长发,看起来更让她有一种飘逸的美。
县城的汽车站开往S市的早班车五点半就开车,他们赶得正好。张光荣将自行车寄在车站的寄车棚里,寄一天还要两分钱。两块八两张车票,两人一上车明明车上还不到十个人,乘务员却一个劲喊:“对号入座!”
还对号入座,张光荣看着座位就皱了一下眉,每个座位都是破的,一上车鼻腔里就充满着汽油味。
洗车颤悠悠地开了,这老爷车浑身抖得厉害,柳月茹转脸看着张光荣,关心地说:“你坐窗边吧,晕车了就往窗外吐。”
“晕车,说笑话,你还是坐吧!”
张光荣拉着柳月茹的衣服让她坐下,她自己要不晕车就啊弥佗佛了。
两人坐一起还时不时引来车上乘客们偷偷溜一眼的目光,谁都以为他们是一对情侣或者小夫妻,看他们在说话好像挺亲密的。
“吱——”
一声长长的刹车声,听得人身上浮起鸡皮疙瘩,汽车慢慢地停在坑坑洼洼的公路边,车身还感觉有点歪。
柳月茹眼睛透过车窗望着前面,回头小声说:“是要检查。”
话刚说完,有两个人已经登上车,这年代也有点搞笑,有好多部门都可以在国道拦车检查,除了公安之外,交通安监、工商、税务、制盐、最厉害的就是各地方的打资办的人马。
“你们要到那里?”
一位检查人员走到张光荣和柳月如的旁边问。
张光荣看这人没有制服,只是手臂上戴着一个“打资办”的红布圈,看着他们的目光警惕得忘乎所以。
“回家,是知青!”
张光荣抢先回答。
另一位也走了过来,冲着柳月茹就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夫妻关系!”
张光荣回答完了看着问话的那个人,你要是说别的关系说不定还真的有事,而且他说的也符合逻辑,不知道有多少女知青下乡了以后嫁给当地的农民。十八九岁就抱着孩子回娘家的也大有人在,何况这一对真称得上男的帅女的漂亮得不行。
问话的那个人看着柳月茹,发现她的一张白晰的脸泛出羞涩的红晕,突然指着张光荣手里的袋子说:“拿起来看看!”
张光荣将黄鳝举到他面前,那人看着皱了一下眉,一股腥味直冲他的鼻腔,手一抹大声说:“拿开,把包打开。”
没办法,这年头就是这样,从这里到S市,估计最少要检查十次。两人都打开自己的书包,张光荣的书包放的是什么?毛选第一至第五卷完全齐备,下面当然就是那些五金产品。柳月茹的书包原来只有一把梳子,还有一面圆形的小镜子,再有就是几小张草纸了。
看到毛选就表明张光荣同志一颗红心忠于党忠于人民,那两人看了一下,回头就走回车头,临下车又朝着柳月茹看。
车终于又开了,张光荣禁不住捂着嘴巴笑,脸上红云未退的柳月茹嘟着嘴巴看着他,突然伸出小手朝着他的肩膀就打。
“喂,我要不这样说人家以为咱俩的关系不正常呢,再遇到检查咱们还是这样说。”
张光荣说着又笑起来。
等着他们到S市汽车站,一看车站里面的大挂钟已经将近八点,两个小时还多。柳月茹带着张光荣走到车站外面,那边停着好几辆自行车,这些是专门载客的,而且还有牌照。每一辆自行车的车头挂着一块黄底黑字号码牌,还有一行小字:S市交通运输社。
这些自行车的秩序还蛮好的,张光荣和柳月茹想坐车就得坐排前面的那辆,踩自行车的哥们看着两个人就满脸堆着笑,今天他是踩中了狗屎才有一次载两人的运气。
大约两公里吧,两人一起坐就两毛钱,张光荣一路就看着马路两边的景象,自行车一辆接一辆连接不断,反正满世界就是自行车。
“到了到了!”
柳月茹喊了几声,张光荣直摇头,这就是地级市,大马路还好,居民区简直比他们村里还脏。
“走啦,在前面。”
柳月茹说着手往前面指。
张光荣开玩笑说:“好像走进一个村子。”
“你还别说,比村子还不如,我们一家四口房子才十平方。”
柳月茹刚说完突然又大声喊:“爸!”
柳月如的爸爸有四十多岁吧,这是张光荣的猜测,他正在印蜂窝煤,手里印蜂窝煤的铁家伙好像很沉重的样子,大概一米七五的瘦弱身体一阵六级以上的风几乎能将他吹翻。
“哈哈哈,月茹啊,你回来了!”
柳爸爸人虽然瘦弱,但是笑起来的声音却不小,看着张光荣就问:“这小伙子是谁呀?”
“叔叔,我是过去她的三同户。”
张光荣说着话,一把抢过蜂窝煤印,看他印起来的动作还相当娴熟。
“哦,听月茹说过,小伙子,放下,到屋里坐!”
柳爸爸看起来精神还不错,拉着女儿的手回头就往屋里走。
张光荣那有放下之理,差不多也就只剩下二三十块,先印好再说。
“爸,我妈呢?”
柳月茹边问边将书包挂在墙上。
“到市场去,要回来了。”
父女两人说着话,张光荣感觉柳月茹的爸爸相当乐观,将那些蜂窝煤都印好了,才转身走进屋里。
天!张光荣心里暗叫一声,这屋子只有一个小窗户,一进门就跟晚上似的,还得过一会眼睛才能适应。
“来来来,小伙子,说说你们那里怎么样。”
柳爸爸听女儿说他是生产队长,一时兴起想问。
“柳叔叔,没怎么样,一个字,穷!”
张光荣很简单地回答。
柳爸爸点着头:“是啊,那里都是穷。”
“不过我们早稻收割完了,估计生活就好过了一点。”
张光荣突然觉得柳叔叔挺好说话,将自己偷偷包产到户以及办了个小五金厂的事情跟他明说了。
“好好好!小伙子,干得好!”
柳爸爸听到这两眼还闪出兴奋的光芒,激动地站了起来,又连声说:“想不到啊!想不到啊!有机会我到你们村看看。”
“哎呀爸,人家到这还有要紧事呢,你别老说这些了。”
柳月茹撒娇地翘着嘴巴。
张光荣听到这,拿出他们的样品让柳爸爸看看,也说出他来的目的。
“好啊,这不更好嘛!”
柳爸爸对着女儿说:“找你和你哥的同学,不管是制鞋厂还是服装厂你们两人都有同学在里面,最少同学的父母也在里面。”
说话时柳月茹的妈已经走进来了,手里没别的,拿着一片比巴掌大的竹子已经干了的壳,上面放着几条鲫鱼,这种盛鱼的东西叫“竹壳”这年代上市场买水产品都是用这些竹壳装东西,买猪肉就用稻草捆上。
妈一看张光荣更加高兴,她听女儿说过他了,今天一看更加觉得这小伙子不错。高兴之下转身又要到市场,反正不管什么事中午吃完饭再说。
“不不不,阿姨,我们还有事,如果有可能,中午我想请那些工厂的负责人吃饭。”
张光荣说话还小点声,这年代请人家吃顿饭还怕别人知道。
“嗯,咱们先把那些黄鳝处理好了再走吧。”
柳月茹提起那个装黄鳝的袋子对父母说:“这是他抓的,这东西市场里还买不到呢。”
“好,算是你给我的礼物吧!”
柳爸爸又笑起来。
张光荣杀黄鳝也并不是老手,只是曾经杀过而已,将那些黄鳝放进塑料盆里,扶到屋外的水沟边。柳月茹递给他一把剪刀,反正照着黄鳝的脐部刺下去然后往上一拉,再将里面的内脏去掉,也就这样了。
黄鳝不是生命力特别强的吗,虽然内脏都去掉了,但是还活着身子一阵乱卷乱蹦,这些东西血又特别多,身体挣扎的时候血也向上溅,才杀了一条,张光荣的脸上已经血迹斑斑,一边的柳月茹“吃吃吃”一直笑。
“别动,我给你擦擦。”
柳月茹拿着一条湿毛巾一边笑着一边擦着张光荣的脸,要不擦等一会就会看不到他的脸了。
张光荣突然也来劲,要这样让她擦脸,以后就再抓几条,让她多擦几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