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小谷穿着粉色的衣服,梳着双髻,眼睑半垂,遮去大半的美眸,黛眉舒展,认真地将食篮内的点心端到桌上。
这样一个普通的宫女,吕彻看了一眼,就不愿再分出心神去关注,目光落在卫依白送来的点心上。
“皇妹宫中的点心,倒是比御膳房的还要精致几分。”
吕彻却不知道,这些点心都是殷小谷亲手做的。
听到吕彻的夸赞,殷小谷脸颊有些发烫,嘴里却说:“公主喜欢这些小点心,厨房里自然就多花了些心思。”声音婉转悦耳。
以前吕彻都没有注意到殷小谷,对殷小谷的印象仅限于是卫依白的贴身宫女。乍一听殷小谷如银铃的清脆声音,吕彻一愣。是没想到,殷小谷的声音居然如此动听。
柔妃在一旁,见殷小谷旁若无人的,将食篮内的点心尽数摆放在桌上,一双美目里几乎喷出火来!可是无奈吕彻在旁边,柔妃也不好当场发作,只好向吕彻撒娇。
“皇上,”柔妃抱住吕彻的胳膊,软软地娇嗔道,“皇上,臣妾都带了点心过来了,皇上。”尾音里有勾人的诱惑。
“嗯。”不为所动的吕彻,轻轻抽出胳膊,伸手取过殷小谷端上的点心,“皇妹的一片心意,朕这个做皇兄的,怎么能不接受?”
柔妃的脸色变了又变,才勉强牵起妩媚的笑,倒在吕彻的怀里。
吕彻扶着柔妃的纤腰,望着最远的一盘橙色花瓣样的糕点,问殷小谷:“那是什么?”
殷小谷赶紧回答:“回皇上,是蜜橘糕。”
立刻取过干净的筷子,殷小谷上前,利落而轻柔地夹起一块糕点,放在小碟中,正准备递给吕彻,却不想在抬头的时候,看见柔妃靠在吕彻的脖颈处!
殷小谷一时失神,手中的小碟掉在桌上,打翻了吕彻面前的茶杯,温热的茶水顺着桌子,洒到吕彻的龙袍上!
殷小谷自知闯了大祸,立刻跪下:“奴婢该死,请皇上恕罪!”
吕彻早就想离开,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起身说要去换衣服,丢下柔妃径自离开。
突然失去倚靠的柔妃,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等稳住身子,吕彻早就离开了房间。柔妃气得攥紧手中的帕子,原本妩媚的脸,陡然变得狰狞起来。
这几天吕彻对柔妃避而不见,柔妃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带了点心来接近吕彻,没想到却被卫依白的贴身宫女殷小谷破坏了!
卫依白!卫依白!又是卫依白!柔妃恨得眼睛都红了。
“啪”地一声!柔妃扬起巴掌,掴了殷小谷的脸!
“来人!将这个宫女带下去,罚她去洗衣七日!”
卫依白得知殷小谷被柔妃罚了的消息,慢条斯理地合上手中的书卷,眼中冷意森然。
柔妃居然敢罚殷小谷?被弄脏衣服的是吕彻,吕彻都没有发落殷小谷,柔妃居然敢!柔妃明知殷小谷是她的贴身宫女,居然还敢自作主张地罚殷小谷去洗衣七日。柔妃打的是殷小谷,却是在打她卫依白的脸!
清冷的眉宇间隐隐透着睥睨天下的傲然,卫依白掸了掸袖子,吩咐宫女:“去洗尘殿。”
卫依白刚出宫门,洗尘殿的小杜子就已经将消息递给柔妃。
“卫依白来了?”柔妃故作娇憨,浅浅一笑,媚态横生。柔妃歪倒在小榻上,提了提裙摆,让裙摆整齐地铺开,在榻前如同瀑布一般垂落。
柔妃懒懒一笑:“来了便来了,她能把本宫怎么样?”
“娘娘!”小杜子吓得说不出话来。
娘娘到底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得罪了公主?这两年在宫里,柔妃和卫依白相处得一直不太融洽,可是一直以来也是相安无事。得罪了卫依白,柔妃并没有好处。就算殷小谷犯了错,也应该是送给卫依白,由卫依白发落殷小谷,为什么柔妃要插手发落了公主的贴身宫女?
小杜子自然是不知道,自从昨天在御花园一见,柔妃的心就已经不在吕彻身上,转而爱上了俊逸邪魅的齐王唐凡华!
昨天和唐凡华在御花园一別,回到洗尘殿的柔妃思来想去,觉得一定要抓住吕彻,让吕彻时时带着她,只要跟在吕彻身边,必定能时常见到唐凡华。若是日后,唐凡华遇到什么困难,只要她在吕彻耳边吹吹风,帮助唐凡华,唐凡华还能不感谢她?
可是,卫依白身边的殷小谷,却生生地坏了她的好事!吕彻一走,她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吕彻。
殷小谷犯了错,卫依白来了又怎么样?做错事情的人又不是她!
柔妃一手支着身体,美目很是满意地睐着自己的手指,仿佛那手上还残留着唐凡华袭人的温度。
小杜子是伺候柔妃的太监,怎么可能不知道柔妃的心思?可是柔妃是吕彻的妃子,现在喜欢上了唐凡华,若是一个不小心,就是掉脑袋的事情!柔妃却浑然不觉,依旧自顾沉溺在自己的幻想中。
小杜子立在当场,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洗尘殿外想起太监奸细的声音:“公主驾到——”
柔妃却依旧躺在小榻上,没有起身。
等卫依白进了洗尘殿,柔妃才懒懒的站起来,摆足了架子,才向卫依白行了礼。
不等卫依白免礼,柔妃已经起身,挑着眉梢,扬着下巴问卫依白:“不知道公主特来洗尘殿,是有什么事情?”
卫依白冷冷地看着柔妃,突然抬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啪”地一巴掌,将柔妃打得偏了头。
柔妃的发髻散了,一头青丝如瀑一般披散下来,头上的熙凤来仪金簪被甩出,“咯啷”一声摔在地上,滑出很远,撞在柱子上才停下来。
整个洗尘殿霎时悄无声息!
小杜子愣了一下,赶紧跪倒卫依白面前,不住地磕头:“公主息怒,公主息怒!”
卫依白看着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的小杜子,看着在黑色地面上渐渐染开的暗红,深深地吸了一口,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许是最近在青藏帮里待得时间久了,她堂堂公主,居然动手打了妃子。
几欲照出人影的地面上,小杜子依旧跪着,柔妃依旧立着。
卫依白冷眼看着妆容艳丽的柔妃,手指轻轻地点在扶手上。
小杜子不顾主仆之分,扯着柔妃的胳膊,逼得柔妃跪在卫依白面前。
这一跪,让柔妃恨得咬牙切齿!
凭什么!凭什么卫依白一个公主,就能在宫里横行霸道!明明是殷小谷犯了错,就因为殷小谷是卫依白的贴身宫女,吕彻就不加责罚!凭什么吕彻宠着卫依白,连唐凡华都护着卫依白!
柔妃跪在地上,低着头,眼眶通红,恨不得将卫依白咬碎!
卫依白看着散开成一圈的裙摆,突然想起昨天,唐凡华扶着柔妃的情景。
卫依白冷眸倏然收紧,寒声训斥柔妃:“柔妃娘娘,本宫的人,自有本宫来教,与柔妃娘娘无关。若是下次……”卫依白的目光落在柔妃修长纤细的手指上,“柔妃娘娘的手还是这么长,本宫不介意帮柔妃娘娘削得短一点!”
听见卫依白的呵斥,柔妃吓得那些恨意全都散去,将手缩进袖子里,大气不敢出。
卫依白从小就练得一身好武艺,这么多年来,在宫里没人敢惹卫依白。不,曾经有一个,是太后。
先帝去世的时候,纯元皇后与先帝夫妻情深,在先帝入皇陵之后,刎颈自尽,葬入先帝陵寝。后来便立了先帝的一个妃子为太后。岂料太后欺负卫依白年幼,想逼着年仅九岁的卫依白嫁去他国为妃,甚至还派大内侍卫,将卫依白囚禁在宫中。结果那些大内侍卫被卫依白折断手脚,丢在太后寝宫,还将给太后出谋划策的人,斩断手脚筋脉,丢在太后床上。太后醒来就见满床的血迹,生生吓成了疯子!
想到这个传言,柔妃狠狠地打了个激灵,才觉得后怕,不知道自己怎么惹上了卫依白。
柔妃立刻趴在地上,磕头认错:“公主,是臣妾错了,臣妾不该擅自罚殷小谷。臣妾再也不敢了。”
卫依白这才饶过柔妃,起身,让人去接殷小谷回去。
宫女应下,刚要离开,卫依白复又开口:“等等。”
宫女回身,问卫依白:“公主还有什么吩咐?”
卫依白背着手,走在前面:“本宫同你一起去。”如果有人欺负了殷小谷,当场报复回来!
宫女只一愣,就知道了卫依白的想法,心头一震,立刻在前面带路,引着卫依白一路去了殷小谷受罚的地方。
却不想,刚进院子,就见殷小谷趾高气昂地站在宫墙下,看着其他宫女受罚。
远远看见卫依白,殷小谷冲身后一扬下巴,大力地哼了一声:“哼!你们看见没有!我殷小谷从来不说假话!我就说公主一定来接我的!”
卫依白听见这话,原本清冷的眉宇突然多了一分暖意。
“小谷,你欺负人了?”
“没有。”殷小谷连连摇头,等和卫依白走远,殷小谷才小声解释。
原来殷小谷被柔妃的人带过来的时候被教训了一顿,等柔妃的人走了,院里的老嬷嬷也要欺负她,殷小谷才恐吓老嬷嬷,说卫依白马上要来接她,如果老嬷嬷动手,肯定是要被公主打板子的,老嬷嬷这才没敢动手。
卫依白听了,沉下脸来,撩起殷小谷的手臂看了一眼,果然到处都是青紫。卫依白目光渐冷——刚才不该那么轻易地饶了柔妃。
“公主,是奴婢不对,奴婢在御书房打翻了茶水。”
“嗯。”卫依白略一点头,“知道就好。下次不准再犯。”
不准再犯。
殷小谷咀嚼了这话,只觉得满嘴都是苦味。
卫依白的意思,不是让她不准再犯错,而是让她,放下吕彻。
放得下吗?放不下吗?
良久,殷小谷才应下:“是,奴婢遵命。”
这天晚上,殷小谷在宫里的白玉兰树下驻足许久。
那一年,殷小谷跟在卫依白身后,一不小心绊倒,是吕彻走过来,伸出手,笑着问她:“你摔疼了没?可别哭啊。”
那一年,卫依白夜间习武,殷小谷等在一旁,是吕彻为她盖上薄毯,利眸微眯:“我跟你一起等。”却不想,说完这句话,吕彻就睡着了。
那一年,卫依白受罚,殷小谷带卫依白受十下戒尺,手中得连饭碗都端不住,却不敢让卫依白知道,躲在宫墙外不敢回去。是吕彻往她手里塞了两个温热的包子,一脸嫌弃地说:“给你的,我吃剩的。”
那一年,殷小谷在宫里练舞,吕彻经过的时候,只说了两个字:“好丑。”她回去哭了好久。
……
殷小谷站在白玉兰树下,想了这么多。
若是真的放下,就真的能放下吗?殷小谷看着空中的圆月,皎白如玉盘,怎么都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