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洗尘殿仅仅隔着两道宫墙里,桃花满枝。
能在大旱之后开出这样繁盛的桃花,实在是少见。只是宫殿的主人,看着这满枝桃花,却只是终日落泪。
这桃树还是当年吕彻和惠妃情谊相通的时候,吕彻为惠妃种下的,只不过一转眼,桃树已经花开满枝头,只是桃花依旧,人却不在。
想起过往,惠妃忍不住拭泪。
当年吕彻拉着自己的手,许诺会一生一世在一起,可如今不过几年,吕彻已经忘记了这后宫里还有个惠妃存在。
“惠妃娘娘,公主来了。”
听到门外宫女的声音,惠妃赶紧拭干眼角的泪水。
卫依白一进宫殿,就见惠妃站在院里的桃花树下,眼眶哭得红红的,还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迎上来,笑得眉眼弯弯。
“公主来了。”
卫依白抬手便掐上惠妃的小脸:“什么公主,叫我依白就是了。”
卫依白和惠妃打小就一起念书,关系自然不必一般人。卫依白喜欢掐惠妃的脸的习惯,也是打小养成的习惯,若不是惠妃,卫依白还真做不成这等亲昵的举动。
惠妃被卫依白掐了脸,却也不反抗,只软糯地呼痛,巴巴地等着卫依白松手。
卫依白实在也舍不得惠妃再哭,松了手,顺手在满树缤纷的桃花树上,掐下一朵开得盛的,插在惠妃鬓角,仔细端看:“嗯,果然是好看。只可惜,不是梨花。”
惠妃不解,追问:“什么梨花?”
卫依白揶揄:“你方才不是哭得梨花带雨吗?要是这是梨花,才配得上你这双哭红了的眼睛。”
“诶呀!”被卫依白发现了糗事,惠妃羞得转过身去!
卫依白冷不丁地抽走惠妃手里的帕子,果见那整条帕子都湿了。惠妃这哭得这么伤心,又有谁知道呢?
卫依白背着手,心中为惠妃伤感。
其实,原本惠妃是不用进宫来的,是吕彻看见和卫依白一起戏耍的惠妃之后,便一道圣旨,强行招了惠妃入宫。
当年吕彻宠爱惠妃的时候,是百般的疼爱。曾经吕彻携着惠妃一起用膳,即便是现在的柔妃,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殊荣。可是惠妃的性子懦怯,吕彻没多久就腻了,改而宠爱上了柔妃。
卫依白看着如今消瘦憔悴了许多的惠妃,实在是心有愧疚。同时也暗自决心,今生永不嫁入皇家,永不与其他女子分享丈夫!
“可是,依白,你是公主,如果其他国家的皇子来求取婚事,该怎么办呢?”
卫依白冷眸里乍现寒光,吓得惠妃一把捉住卫依白的衣袖。
“依白,我知道你功夫了得,可是若是真是皇子,你可不要做出什么傻事来,万一那些皇子出了事,咱们幻夜国也不好交代啊。”
只惠妃这一句话,若是让有心人送到吕彻耳边,便足够卫依白受的了。
知道惠妃是真心为自己好,卫依白一点都不介意,嘴角带着一丝好笑:“惠儿你呀,就知道杞人忧天!”
不动声色地将惠妃的帕子收入袖中,卫依白靠在石桌上,看着满树的娇俏桃花,以及落了一地的粉色花瓣。
“我什么都还没说,你就先把话说了,到时候我哪敢动什么手脚?只要我一动,惠儿你不就知道了?那我也只有乖乖束手就擒的份了。我才没有那么傻呢!”
惠妃倒是来了兴致,追问:“如果真就有其他国家的皇子上门求亲呢?”
“那京中大臣的子女多着呢,挑一个好姑娘,封个封号,不就可以出嫁了么!难不成还真要我嫁到千里之外?惠儿你舍得?”
被卫依白这么一激,惠妃也跟着顶上一句:“我有什么舍不得的呢?说不定我巴不得你赶紧走呢,免得一见面,就掐人家的脸!”
可到底是生性软弱的惠妃,即便这么说,那小手早就拉着卫依白的衣袖,生怕卫依白听了生气,不再理她。
卫依白由着惠妃拽着自己的衣袖,笑着点头:“嗯,是要多掐,瞧瞧这小脸,都瘦了这么多了!多掐,才能胖起来!”说着,还当真抬起手来,作势要去掐。
惠妃捂着自个的脸,笑着躲开,生怕卫依白真再来掐,一叠声地说:“不给不给!”
“不给也成,你告诉我,你方才在哭什么?”
“没什么。”惠妃躲闪,不回答卫依白的问题。反倒心虚地让宫女端上桃花酥上来。
“依白你尝尝,这是我用桃花做的,你尝尝好不好吃?”
“惠儿!你方才是不是在想皇上?”
被卫依白问到心事,惠妃心头一酸,眼泪又忍不住“啪嗒”落下。
惠妃赶紧从袖子里又抽出一条帕子,拭去泪水。
见自己的手帕交伤心成这样,卫依白心中也是一阵苦涩。
惠妃袖子里,不知道备着多少帕子,怕是哭湿了不止一条,哭了不止一天!
也是,每日面对着吕彻亲手种下的桃树,却不得见吕彻一面,惠妃心里怎么会舒服?
“不如,我帮你砍了这桃树?”
惠妃吓得立刻跳起来,挡在桃树面前,生怕卫依白当真砍了这棵吕彻为她亲手种下的桃树。
卫依白不解:“惠儿,既然你见着这桃树就会落泪,为何不砍了,一了百了?”
卫依白没有喜欢的人,不明白什么是相思之苦,惠妃自是不怪她的。
“留得这桃树,也好睹物思人。我爱着皇上,从未后悔。皇上忘了当初的誓言,我却没有忘记。既然没有忘记,又怎能做到无动于衷?依白,我只是看到这桃树,想到以前我与皇上的种种,因而落泪。可是,如果连这桃树都不在了,我拿什么去想以前我与皇上之间的事情?往后我这半辈子都要在宫里过的,若是没了这桃树,又怎么面对这皇城里的孤独?”
卫依白听了,默然不语。
这天,吕彻让人来请卫依白去御花园赏花。
御花园里,阳光温和,将寒春的料峭,晒得退去许多。怒放的繁花,新绿的嫩叶,处处蝴蝶飞舞,美不胜收。
吕彻和众位妃子,在御花园设宴,赏花饮酒。
卫依白见了莺歌燕舞的场景,眉头几不可查地轻皱一下。
这个时候,吕彻不在处理朝政,反倒陪着一群妃子赏花饮酒,实在不是一个明君应该做的事情。只是卫依白不会在这个时候去扫吕彻的兴致,拜见了吕彻之后,在吕彻旁边的桌子坐下。
如今后宫之中没有皇后,吕彻身边的,依旧是最得宠的柔妃。
今日柔妃穿着一件艾绿绣繁花粉蓝滚边的长裙,外罩一层桃红宫纱,那长裙层层叠叠在吕彻身边铺开,如同湖水荡漾,着实漂亮。
卫依白坐在席间,目不斜视,自顾喝茶吃点心。
未想柔妃的目光落在卫依白身上。
卫依白今天穿的是一身梅花暗纹素白锦袍,英姿飒飒。明明是没有颜色的衣服,却夺了御花园里所有人的目光!
就连吕彻都为卫依白停留半刻:“皇妹穿这身衣裳,真是漂亮。”
卫依白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根本没觉得有什么好看的。
抬眸,见柔妃又狠又恼的目光,了然地点头:“若是柔妃娘娘喜欢,本宫那里还有剩,等会本宫派人送过去。”
剩?听到这个字的时候,柔妃艳丽的容颜突然有些狰狞!
剩下的?当打发要饭呢?居然敢把用剩的布料给她!
柔妃咬牙,继而调整脸上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靠在吕彻的肩头,声音略有些沙哑,诱惑着吕彻:“皇上,臣妾听说,公主的剑术高超,臣妾进宫多年,还从未见识过呢!”
提及卫依白的剑术,吕彻很是骄傲。他这个皇妹,自小练武,是个武学的奇才,每年比试的时候,武状元都会输在她的手下!听柔妃这么一提,吕彻便也想让卫依白露一手。
“皇妹,既然柔妃想看,你就随便比划两下。”
柔妃的红唇,扬起得逞的笑意--哼,敢讽刺她柔妃是要饭的,那她就要卫依白当下贱的舞伶!
注意到柔妃的那刺目的笑,卫依白稳坐不动,桃花眼里尽是冷清,和满园的繁花竞相开放的热闹,形成鲜明的对比。
卫依白淡淡提醒:“皇上,刀剑无眼,在场的诸位妃子又不会武功,万一到时候受伤了,臣妹可承担不起。”尤其是座上还有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柔妃!
经卫依白一提,吕彻也觉得不妥,正想算了,可无奈柔妃不依不饶的。
“皇上,臣妾进宫这么多年,就想看一次,皇上……”尾音拖得让人听着酥麻入骨。
吕彻果然听柔妃的,执意让卫依白去舞剑。
卫依白起身,眼角的余光似有若无地扫了眼一脸得意的柔妃,高傲的眉宇间尽是冷倏。
在侍卫那里借了剑,卫依白站在桃花林中,一剑一式,慢慢舞来。
卫依白的剑并不快,好似在练习什么,好似在怕练错什么。
这样枯燥的表演,柔妃看得甚是无趣。一抬头,却见吕彻似是在怀念什么,那眼神,是男人想起女人的眼神!柔妃立刻紧张起来!
柔妃的感觉没有错。
卫依白的这套剑法,是她当初和惠妃一起玩耍的时候练过的。因为惠妃生性胆小,又不会武功,可是又想看卫依白舞剑,所以卫依白才舞得很慢。那时候的惠妃,拍着手,跳着脚,笑得娇俏,如银铃一般的笑声里,满是对卫依白“高超”剑法的赞叹:“依白,你好厉害!”、“哇!依白!好酷!”
那也是吕彻第一次见惠妃,就迷上了惠妃的清丽婉约。只要为惠妃做上一点点事情,惠妃便会开心好多天,是个很容易满足的女人。吕彻看了看自己的手心,记得自己第一次牵起惠妃的手的时候,惠妃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随后低头,一整天都没有抬头,任由他带着到处乱晃。
到后来,他为了讨惠妃欢心,还曾经带着她一起用膳。那时候,每次处理完政务,准能看见惠妃站在御花园门口,遥遥地望着御书房方向,见了他,惠妃便会有些害羞地笑。只要见到惠妃的笑,他所有的疲惫,都好似立刻消失了一般。
这些年都没有见过惠妃,也不知道惠妃她是不是还是笑得那么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