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衣从工部尚书府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酉时,眼见得天快黑了,苏衣不敢耽搁,径直又去了丞相府。
当今皇上昏庸无道,但是手底下好歹还有几个有能力的大臣,因着先帝的缘由还苦苦守着这江山,然而内忧外患,估摸着也支撑不了多久了。丞相马睿士是从先帝登基后就进了朝廷的,从一个小小的文官慢慢坐上丞相这个位置,不肖说其他,能力确实不错,所以轩辕征当时虽然很烦这小老头,但是还是让他留在了朝廷。
轩辕征上位之后,几个月才上一次朝,奏折也懒得批,朝廷里的能人志士就走的走,外放的外放,大抵是觉得徐离已经没有得救了。主子不行,辅佐的要再不用心,这江山也就完了,于是在马睿士带领下,还是有几个老官员留在了朝廷,一边苦苦支撑朝廷的运转,一边还要应付轩辕征不时的不合理要求。起先也有人上个奏折活着在轩辕征偶尔上早朝的时候说说他,但是轩辕征要么左耳进右耳出,要么一怒之下把人处置了,这么时间一久,也就没人敢说他什么了。
马睿士不是一个死板呆滞的人,相反他十分的圆滑,人送礼,他照收,事情也给办,但是就是不办到位;同僚结党营私,他也参加,但是不出钱不出力,坐等分润。若是一朵白莲长在红莲之中,便太引人注意了,迟早要遭殃,还不如接着红色来掩饰自己纯白的心。
苏衣到丞相府的时候,马睿士正在院子里与一个人下棋,看身影,是一个身穿青衣的男子,年纪不过是二十四五岁的样子。马睿士远远就看见了苏衣,向她招了招手,道:“苏丫头,我可好一阵子没见到你了。”那背对苏衣的男子转过身来看她,竟然是品茗庄的顾青。
“老丞相进来身子骨可还硬朗?”苏衣走上前,微微做了个福,脸上难得带了几分笑意。
马睿士哈哈大笑了几声,拉着苏衣坐在身边,摸了摸她的头,眼中不由得流露出几分慈祥来:“几年不见,都长得这么大了,如花似玉的,也不枉是小蝶的女儿。”马睿士一共娶了一位正室,两名妾室,有两个儿子,却没有女儿,而苏衣是曾经他的好友的遗孤,所以几乎是把苏衣当做女儿来看的。
先帝年轻的时候,手下有两位大臣,一是丞相马睿士,二是将军苏牧歌,一文一武,开创了徐离的盛世,然而后来将军苏牧歌遭到奸臣所害,一个私通外敌的罪名落在苏家,先帝多疑猜忌,加上那时候苏牧歌兵权在握,大有权倾朝野之势,便趁着这机会将苏家满门抄斩,苏衣却被当时与苏牧歌关系要好的三王爷轩辕玄偷偷救了下来。轩辕玄便是轩辕征和轩辕修的生父,所以苏衣才跟在了轩辕修身边,而这件事,轩辕征一直不知道。
后来,苏衣记忆中温文尔雅的轩辕玄死在兄弟的阴谋之下,许是因为这样,轩辕修才不想对轩辕征下手,拱手将皇位让了出去,而且不顾马睿士的劝告,迟迟不肯取而代之。
现在终于到了不得已而为之的地步了。
马睿士跟苏衣寒暄了几句,才指了指对面的顾青,道:“慕贵妃派来的人,苏衣,你要说的事情,慕贵妃已经提前说过了,只不过她说的是如果,而你却来坐实了这个如果。”顾青看了苏衣一眼,知道她是轩辕修身边的人,心里也就了然了。
慕映萱虽然还生着病,但是她想得看得却通透,早早让屈克文找了顾青,想先替还在牢里的轩辕修打通关系,没想到她却是小看了苏衣的能力和身份。
“王爷觉得已经没有退避之路了。”苏衣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去了武林一大门派中习武,十四岁的时候与轩辕修一起生活了两年,而后便进了宫。对于轩辕修的想法,恐怕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了。
马睿士轻轻笑了笑,一副了然的样子:“我早就说过,会有这么一天的,只是文徐铭那边……”
苏衣和顾青对视一眼,都微微笑了笑,却是顾青先说了:“文将军怕是比我们都心急呢。”
苏衣到各老臣家里提示的时候,文徐铭却把朝廷里他交好的上下武官见了一遍。文徐铭虽然常年不在朝中,但是因着当初科考时候广交好友,后来又与要好的几人有书信往来,所以在朝中的人缘却还是很好的,这次的行动,他策划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重点却还是要看那一位。
地牢的防卫是皇宫最严的其中一处,但是文徐铭要进来却并不难,但也仅限于他一人进一人出而已。文徐铭进来的时候,轩辕修正靠着墙闭目养神,听见声音也不理会,直到文徐铭开口说话。
“我还以为宣王爷已经在这狭小的地牢里一命呜呼了。”隔着粗厚的栅栏,文徐铭看着有些狼狈的轩辕修,取笑道。
轩辕修慢慢睁开眼睛,迎上文徐铭炯炯的双眼,也笑了笑,扶着墙壁站起来,许是拉扯到了胸口的伤,眉头皱了皱。“你若再不来,估计我也就撑不下去了。”倒不是说身体如何,而是心中,对慕映萱着实是太担忧了,每一分一秒都在想她念她。
文徐铭皱了皱眉,走上前,见他脸色苍白得像是一张白纸,不过才几天,脸上又消瘦了几分,也有些忧心,问道:“没什么大碍吧?”
“没事。”轩辕修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下,还是问了句,“她如何了?”
“说是还在床上躺着,但是慢慢休养也就没事了。”文徐铭叹了口气,突然觉得这一对真是苦命鸳鸯,一个在华丽的宫殿中病得下不来床,一个在阴暗的地牢中带伤等死,却时时刻刻还念着对方。“你知道我要来,自然也知道我想要做什么,据我所知,两朝元老那边你已经打过招呼了。”
轩辕修垂下头,脸色被头发遮住,叫文徐铭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些什么,半晌才听见他苦涩地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这毕竟不是我想看到的结果。”他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王母妃,因为争夺那一个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位子而被自己至亲的人杀死的,也是看着自己的兄弟之间是如何自相残杀的,所以面对自己唯一的哥哥,他实在不愿意兵刃相向。
文徐铭知道轩辕修的感受,但是在这样的时候,已经容不得他们想这些了。“你只想着他是你的哥哥,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他身为一国之君,却没有做到应尽的责任,不勤勤恳恳治理国家,爱护百姓,反而不断地压榨他们,以满足自己的欲望,如今民生怨道,文武百官敢怒不敢言,你若再不站出来,这徐离国就没救了。”
这些轩辕修不是不知道,到了这一步,也没有他回头的余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即便是面对他仅剩的亲人。不仅仅是为了天下百姓,还有他和慕映萱,以及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倒不是他懦弱,只是有些体会,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那一个位子,对于他而言,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如果可以,他还是宁愿能够留下轩辕征的性命。
“我知道,所以,我已经没有选择了。”他满心只有深深的无奈和悲哀,“前朝元老那边我已经派人打点好了,你那边呢?”
听轩辕修这么说,文徐铭便知道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当即脸色一正,将军的气势这才显出几分来:“那天你才被抓进地牢,我就去了都尉府,与周云说了这事。”
周云是与文徐铭一同参加的武考,也在当时的三甲之列,后来在方晓手下当差,他武艺虽好,但是头脑简单,不得人缘,所以混了这么些年还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都尉,之前在狩猎中抢了个头名和上次慕映萱闯城门的时候站在城门楼上的另一人便都是他了。
那天见才立了战功的轩辕修被轩辕征儿戏一般投入了地牢,文徐铭就下了决心要推翻轩辕征的统治,所以当即就去了都尉府与周云商讨这事。文徐铭虽然手里有兵符,但是他手下的将士都在临城徐州驻守训练,何况军队一有变动轩辕征自然不会不知道,所以他只偷偷让他几个亲信的副将带了十几人的精英假扮成百姓赶来都城。但是这点人压根不够禁卫军塞牙缝的,于是文徐铭自然想到了周云手下好几千人的守卫。
周云虽然头脑简单,但是也不是不会想事情,对于轩辕征早就心存不满了,又听文徐铭说是宣王爷授意的,当即就同意了。接着文徐铭又去了另几个手下有些兵力的好友处借了兵,七拼八凑,好歹凑了个七八千人。
“禁卫军虽然只有两千人不到,但是兵力之强盛你是知道的。”当初文徐铭就曾经是禁卫军的一名,所以禁卫军的实力他是最清楚不过的了。轩辕修沉吟片刻,分析道,“除去禁卫军,皇宫之中还有近五千的侍卫,这么一来,你手上这点兵力怕是不行。”
文徐铭却是不以为意地笑了:“这么多年,我可不信宣王爷没有在皇上身边安下棋子。”
轩辕修抬眼看了他一眼,摇头道:“棋子虽然有,但是却不能用。”他本来是安排了棋子在轩辕征身边,以备不时之需,只是现在却不能动用这颗棋子了。
听得这话,文徐铭却是有些意外,不由得皱了眉头,思索着:“这么一来,我们的胜算却是是小了点,只是方晓那家伙一心只有皇上,却不管皇上是不是昏君,我曾经找人试探过,后来便不敢再接触他了。”谁是皇上就忠于谁,方晓虽然忠诚,却是愚忠,文徐铭两年前让人试着透露过宫变的事,那人却被方晓严厉地骂了回来,文徐铭怕事情败露,也就没敢再接触他了。
方晓却是是个问题,禁卫军是他带领着,他又软硬不吃,轩辕修也有些头疼。“现在想也是没用了,你还是尽量让心腹再带着兵力来,我们的时间怕是不多了。”
继续与轩辕修商量了一些细节问题,文徐铭与他约了丑时,便出了地牢,一点异常也看不出来。然而知道内幕的人都明白,一场宫变正在暗中慢慢酝酿,这正是暴风雨来临的宁静。